海上志怪｜中国好巫师

这两天网上比较热闹的是对王林大师及其精英信徒的大规模嘲讽和围剿。比如笔者上次引用过的左翼学人继续写文章说：“一方面你看到王菲、赵薇们吃斋念佛，一方面你又看到她们积极投资楼市，成为集文化名人、娱乐名人、慈善名人于一身的新资本家。”笔者觉得这个说法稍有偏颇，因为大妈们当年可都是练气功的主力啊，虽然她们现在又集体转成了横扫全国的广场舞主力。不能说藏传佛教是宗教，而气功就是封建迷信吧。

而另一位著名财经作家吴晓波的说法就比较有趣了，他认为：“所有去见王林的人，都是对生命本身有好奇的人，如爱因斯坦所言，他们对人体的秘密和未知之事存着一份探寻的热情。”按照这个逻辑，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汉武帝封赏栾大、李少君，唐太宗服食阿三的丹药……都是因为对生命本身有好奇心的人了。说人话，他们就是想长生不老嘛，不用扯心灵鸡汤了。

如果不受西方宗教学定义的影响，那么迷信和宗教信仰的差别确实比较微妙。按照笔者粗浅的想法，这差别就像中国式过马路一样，当人数不够不敢闯红灯时，就是迷信；凑够一堆人，就能建立自己的交通规则，无惧红绿灯，就成了宗教信仰。

举几个例子吧，原始道教五斗米道和太平道创立时，是被视为异端的，三国演义里的张角，妖术技能往往是满分。等初步站稳脚跟，五斗米道就改称天师道了，北魏的寇谦之还要“清整道教”，为原始道教祛魅。当耶稣带着十二门徒奔走在耶路撒冷时，饱受迫害，等到罗马贵族也皈依基督教时，罗马皇帝也不得不将基督教宣布为国教。

回到原来的话题吧，其实，无论道教、佛教还是基督教，在初创时期，都是要靠各种神迹、神通来吸引信众的，这无可厚非。比如《高僧传》的卷十和卷十一都是介绍有“神异”的高僧；葛洪的《神仙传》介绍了八十多位神仙；《圣经》中对耶稣的神通也屡有描述。不过，能否顺利地过马路，除了凑齐一堆人，最高统治者的信任是权重最高的，而古代的皇帝，对这些神通也是要进行测试的。汉武帝就测试过很多方士，有些人被识破，有些人则通过了测试。这是大家熟知的，不再多说。

《搜神记》卷二记载，三国时期，吴国皇帝孙休生病，有大臣推荐了一个能视鬼的巫师出诊。孙休觉得不太靠谱，就安排了一场考试。命人杀了一只鹅埋在花园中，然后在上面盖房子，房子里安放一张大床，床上堆着女人的衣服。简单地说，就是弄了一间女性卧室的样板房。然后命巫师开天眼看看，孙休说：如果你能说出这闺房下面的墓中埋的女子的模样，就重重有赏。

可怜的巫师看了一天也没敢张嘴。孙休逼问得紧了，巫师才战战兢兢地说：实在是没看到女鬼，只有一只白头鹅站在坟墓上。我怀疑是鬼故意变幻成鹅的模样，所以一整天盯着它，想看它现出原形时的样子，没想到一天下来都没变化，所以我也不敢说。

如果孙休坐的是那种会转的椅子，一定会大喜过望，啪地一拍：就是你了，中国好巫师！

孙休之后继位的孙皓，也做过类似的测试。权臣孙峻在宫廷斗争中杀了鲁育公主，埋在乱石岗上。孙皓即位后，为鲁育公主平反，想要改葬。可是乱石岗上坟墓太多，没法识别。于是他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命两个自称能视鬼的巫师分别住在乱石岗上，等待鲁育公主显灵。

过了几天，这两个巫师分别向孙皓报告，说见到一位白衣女鬼，在乱石岗上走动，然后消失在一座墓中。让他们描述女鬼的衣着，都说是“青锦束头，紫白袷裳，丹綈丝履”。宫女们说当年公主就是这么穿的。两位巫师的话不谋而合，于是开棺验尸，果然就是那一身衣服。于是两位巫师同时晋级下一轮（《搜神记》卷二）。

唐代著名的道士叶法善，四十岁时从家乡来到长安，在唐高宗设立的内道场从事宗教工作，一直到唐玄宗开元年间，才以一百零七岁的高寿去世，历经四代帝王政治而不倒，宠逾华衮。《太平广记》卷二十六的“叶法善”条，堪称其神迹故事大全。这里只介绍一条：

唐玄宗平定韦后之乱，两年后登基。叶法善作为其宗教事务顾问，“凡吉凶动静，必予奏闻”。这时吐蕃派遣使者献宝盒，对玄宗说，必须请陛下自己亲手打开，以免泄露机密。朝廷大臣中无人吱声，只有叶法善站出来说，这个盒子凶险无比，陛下千万不要自己开，让吐蕃使者自己打开。玄宗答应了，吐蕃使者一打开盒子，里面突然有弩箭射出，当场射死使者。

叶法善救驾有功，很快就被任命为长安景龙观的观主（关于叶法善神迹的流传演变，吴真教授所著的《为神性加注：唐宋叶法善崇拜的造成史》对此有很精彩的研究，一部具体个案的造神史）。

几乎所有有远大志向的大师，都要不断在众人尤其是精英面前展现神迹，接受社会各阶层的测试。历史上这类的展示和测试从来没有停止过，说实话，笔者觉得这与科学或理性的进步与否无关，并非只有皇帝“还想再活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