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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买老婆的男人们:受害者如何变成加害者?

澎湃新闻实习记者 李静云
2015-07-30 12:59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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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大山的女人》原型是2006年感动河北十大人物之一的郜艳敏。

在妇女拐卖事件中,那些妇女所嫁的男人们其实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群体。如果说买卖妇女是女性地位低于男性的性别秩序的体现,那么这些大山中贫穷的男人们在男性群体中却也处于底端。在传统的性别秩序中,他们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7月28日,一则关于《嫁给大山的女人》这部纪录片的微博在新浪微博得到超过5万次转发,矛头直指妇女拐卖问题。

这部纪录片的原型是2006年感动河北十大人物之一的郜艳敏。1994年,18岁的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贩子骗卖到河南曲阳下岸村,被迫嫁给比她大6岁、小学三年级即辍学的丈夫。作为全村文化程度最高的人,初中毕业的郜艳敏从1999年开始给村里的小学当老师。成为乡村教师的她受到了媒体广泛关注,而贫穷的下岸村不仅模糊了拐卖妇女的事实,还将此事作为宣传的手段,把郜艳敏的苦难当作政绩的资本。

郜艳敏并不是个案。400多口人的下岸村,光从外地买来的媳妇就有三四十个。从下岸村的众多受害的农村女性,到前日曝光的越南新娘明码标价的买卖婚姻,将妇女作为商品进行交易一直都是严峻的社会问题。这些当然首先关乎妇女们的权益。不过,在众人为女性的弱势地位鸣不平的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忘记去关注那些女孩被迫嫁给的男人们是怎样的人群。

两极化的男性群体

不论是郜艳敏的丈夫,还是其他受害者的结婚对象,抑或是那些越南女孩所嫁的男人,他们无一例外也是社会等级序列中位于底层的群体。他们中有的人或离异、或残疾、或家境贫穷,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无法在当地或在中国找到可以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他们违法地选择了贩卖人口的卑劣手段。

说他们贫穷的难处并非是为其罪行开脱,因为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使荒谬变得合理的借口。关注这样一群人,是因为他们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双重身分,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社会中不平等的尖锐现实。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转型期,金钱逐渐成为衡量成功的标准,传统观念中的男性气质越来越等同于房、车等一系列与财富有关的物质符号。只要大略浏览诸多时尚杂志的封面、或是商业广告的片段,就可以明白这个社会如何定义“真正的男人”:他们外表俊美、高挑健壮,最重要的是手腕的表、背后的车、身上笔挺的西装,无处不散发着金钱与权力皆备的精英气质。

妇女身体的商品化

这些高收入、有地位的男性在婚恋市场上处于制高点。他们用金钱吸引着不少女性自愿沦为被交易的对象。在“妇女身体的商品化”这个层面来说,他们用钱购买女性性服务的行为,穷人拐卖人口何其相似,但是他们比后者受到舆论和法律更轻的惩罚。

可能大部分人认为,前者和后者有本质上的不同,因为拐卖妇女是妇女被迫的,有钱人嫖娼或者包养“小三”是女人们自愿的。如果这个观点成立,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很多国家和地区的法律惩罚贩卖人口而合法化嫖娼的本质是惩罚侵害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很多惩罚嫖娼行为的出发点也是伦理道德对性行为的规训),而法律对于嫖娼、代孕等问题中暴露出的妇女身体商品化的问题还存在一定盲区

不过,在提到“自愿”一词时要非常慎重。自愿不等于自由。很多自愿的选择,是在重重社会限制下,非常不自由地做出的。不否认性交易中有部分你情我愿的行为,但是这些自愿的人并不是全部。

因此,除了反思贩卖人口中的人身自由问题,我们也应该质疑,为什么在传统的性别秩序下,女性的身体可以成为被金钱衡量的商品,异化为被交换、被审美、被使用的物体。

这难道是新近的现象吗?还是说,从更久远的时代,女性早就被置于男性道德的凝视之下,成为守节的寡妇,成为英雄母亲,直至成为今天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市场经济的逻辑越来越容易地为物化的女性明码标价,只不过在一个金钱重塑道德的时代,作为买卖妇女身体的“客户”们,有钱人比穷人更容易逃过舆论和法律的讨伐。

底层男人的男性气质危机

贫富分化带来的是男性光谱的另一端,与社会精英对立的底层男性。他们没有充分的代际资源,没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他们是落魄的失意者;在用财富衡量的父权社会中,他们的“男子气概”受到严重挑战。

这些不符合社会对于“真正的男性”期待的底层男人,在婚姻和爱情中同样遭受挫折。在不能合法地为自己找到另一半的时候,其中有些人就采取了极端的方式——非法地为自己“买”一个媳妇。

买来的媳妇都有共同点,她们往往来自比被骗嫁入的大山更为贫穷的地方。面对这些比自己更为弱势的女性,原本处于底层的男性具有了微弱的经济优势。在这些不幸的女孩们身上,他们试图找回失落的“男性气质”。

这是深刻的男女不平等的问题:被拐骗的女孩无力反抗被强制嫁入的家庭;这也是深刻的男性之间不平等的问题:这些大山中的贫穷男性无力负担正常的婚姻。

面对这种将女孩作为货物贩卖的侵犯人权的罪行,我们指责男方家庭的罪恶,指责人口贩子的劣性,指责某些媒体和法律的盲视。然而,我们不能就此停止。借这个被揭开的疮口,也许是时候去质疑这个社会中一些不公正的价值和观念。比如我们社会定义男性气质的方式,男性气质和男性或女性气质和女性之间为什么有必然联系等等。

不平等的性别秩序和观念

后现代主义正是要质疑这种男女对立、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二分的固有观念。不仅仅是质疑到底男性气质优越还是女性气质优越,而是怀疑为什么男性气质等同于理性、雄心、财富或是一切在当时社会被认可的价值观。为什么男性一定要具备这些社会赋予男性气质的特点?传统的二分的性别观念为女性、也为男性戴上了沉重的枷锁,后者因此要为自己的“男性气质”拼搏,赚更多的钱,买房,然后娶个媳妇。

事实上,我们已经能明显看到,“男性”的笼统概念下,并不是一个连贯统一的群体。因为社会阶级、经济水平等差异,这个群体早已分裂为不同的等级序列。有钱的男性身边有趋之若鹜的女孩渴望与之结伴,没有钱的男性则完全丧失了恋爱、结婚的可能。

从社会性别的角度看,正因为“男性气质”与金钱的构连,才使越来越多的人在选择另一半的时候更加看重物质财富;正是因为将男性气质与男性的强行对等,才让很多底层的男性被迫寻找比自己更为弱势的女性。在这场社会性别的权力游戏中,精英男性战胜了底层男性,底层男性又将矛头指向了底层的女性。

除了社会性别的不平等,这些人口交易的背后还有经济发展不平衡、法治不完善、人口比例不均衡等诸多因素。犯罪固然是个人选择的结果,但在所谓的“自由意志”主导的选择背后是层层的社会框架。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脱离社会而做出选择。

相比单纯地分析拐卖妇女现象中体现的社会性别问题,也许很多人更期待的是拿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可是短期内,确实很难提出一个有效的策略,只能尽力指出一些矛盾之所在,为推动这个社会更加平等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欺骗、拐卖、欺凌妇女的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除此之外,我们可以试着打破加诸男女性别之上的刻板印象。这个社会并不仅仅是经济状况决定的,文化和经济是相互建构的,观念同样可以具有强大的作用力。对这件事,我们呼吁男女两性的平等,女性的身体不能成为物化的商品;同时,也希望大山里的男人和大山外的男人一样,都有可能通过正常的手段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那将是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愿悲剧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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