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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夕阳里我想看到热火朝天,但月薪五千怎么吸引精英做编辑

朱绩崧
2015-08-22 19:4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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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凡是出版社叫我介绍毕业生去工作的,我皆峻拒。教师要对学生前途负责。做几年编辑,专业水平急剧退步且不论,做人都没有了积极向上的精气神,不知效率为何物也,还谈什么前途?

说句不客气的话,我50%的三观,是出版业刷新的

拜读《澎湃》对出版大家陈昕先生的专访《出版业的衰退,是从出版社不做出版开始的》,很有感触。我读过点书,关心出版业,这里谈些粗浅的外行看法,是我十四年来——从2001年夏在上海辞书出版社总编办公室做实习打字员算起——在这个所谓的夕阳产业内外观察、感受的总结。

近二十年,互联网技术在我国普及,引发信息大爆炸。这场变局给报社与出版社带来深重危机。很多人看到报纸倒闭,只晓得是信息爆炸引起的,却并没有认识到,倒闭并非完全因为信息掌握不够多、不够快,更主要的是信息处理能力薄弱、方式简陋。后来明白过来了,就有人喊出那句著名的“内容为王”。信息处理不好,出版社亦然,但因为产品同质化程度没有报社那么高,国家也还没有下狠心改善产业结构,故尚未出现倒闭潮。

很遗憾,如此恶劣的产业生态中,相当一部分从业者,包括管理者,乐于偏安一隅,危机意识只挂嘴,不走心。有的盲目自大,贪先贤、时势之功。有的胡乱立题,失信于作者、读者。有的长期怠惰,上班以炒股、淘宝为业。有的官梦不醒,内斗不疲。更有甚者,牵涉贪腐,弄出人命。说句不客气的话,我50%的三观,是出版业刷新的。你可以说这是很多企业共同的缺点,我同意。但气氛清宁对出版业尤为重要,因为喧嚣嘈杂严重干扰信息处理。

所以,这几年,凡是出版社叫我介绍毕业生去工作的,我皆峻拒。教师要对学生前途负责。做几年编辑,专业水平急剧退步且不论,做人都没有了积极向上的精气神,不知效率为何物也,还谈什么前途?

硕士毕业,月薪五千,怎么吸引精英做编辑?

“偏安一隅”派这么有意无意地内耗着,大约并不晓得,在我90后、95后的学生里,几乎已经无人分得清“译文”与“译林”、“外研社”与“外教社”了。他们会把商务印书馆当作广告印刷厂。《辞海》《辞源》《英汉大词典》《英语世界》,凡此种种,皆闻所未闻。出版社固然不倒,但其品牌在非专业的一般消费者中,濒临崩溃。

所以,出版社要走出低迷委顿,首先要改掉自身,特别是管理上的毛病。运营低效,最显见的就是人浮于事。出工的多,出力的少,很现实的原因恐怕还是薪资水平不到位。在上海,一个硕士学历的编辑,月薪五千,你叫经济基础豆腐渣一样的他怎么去经营美轮美奂的上层建筑?与其一个编辑室十位编辑,每人月薪五千,各怀异志,不如留两位最强的,每人两万五。我相信,这两个人能到达的高效产能,一定多过这十个人。没有高薪,怎么吸引精英?不是精英生产、传播的信息,如何教化、引导大众,如何让人肯掏钱埋单?前阵子讨论过的“图书翻译质量差”现象,症结也在此。出版社起初找大学老师。钱本不多,评职称也派不上用场,总不能光靠“情怀”忽悠吧?后来只能找大学生。现在大学生也知道译书是深坑,周期长,往往毕了业都等不到付梓,吃力不讨好,不干了。计无可施,只好豆瓣、微博发帖征网友。网友最买“情怀”的账,结果就是翻译质量低劣,出版社哪里还肯加价?始于小家子气,终于恶性循环。不给精英待遇,必定滥竽充数。

长期缺乏优质人力资源,则低效产能过剩,不足为奇。一个出版集团,每年出几千种书,多数就是为了刷存在感。降到几百种,狠抓十几种,不行吗?不行,出书品种是考核指标。结果就是,以我所在的英语学科为例,即便是一流出版社的原创书,不谈内容,已经很少有翻几页而不见编校错误的了。汉语出版物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譬如,最近令我大为不解的是,不少出版社的新书,每段首行缩进两个汉字字符都做不到。

电子书兴起,“主攻手”型编辑不会失业,但“二传手”呢?

很多人把出版业衰退归咎于电子书兴起。技术进步带来的变革,的确无法阻挡。书,不一定是要纸的。我是参与过一点辞书编纂的。很多前辈劝我:“年轻人,你说纸质词典要淘汰,太偏激了。可以共存嘛。”我只知道自己五年来翻阅纸质词典的次数大概不到查阅数字化词典的百分之一。我是文字、教育工作者,从小热爱、热购纸质书,对新潮电子产品毫不感冒,如今我且如此,大势何须怀疑。不如顺势而为,先想一想,电子书的进化中,出版社能不能加一块砖,添一把柴,等到有了技术专利,有了市场份额,再分一杯羹。

电子书发展,目前的技术瓶颈是未能实现低经济成本、低时间成本的非线性浏览。一旦突破,电子书各项性能不仅会在物理纬度上领先或逼近纸质书,更重要的是电子书的附加值提升空间会快速拓展。书能在数字生态下呈现立体的信息结构,能和其他书的信息结构联通。当然,这对书本身的信息质量要求也就更高了。所以,“主攻手”型编辑不会失业,因为呈现高质量的信息需要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不幸,我遇到的编辑,绝大多数是“二传手”,签几张单,把内容往排版公司一发了事。还有“啦啦队”型的编辑,内容从不下功夫,一心一意开小会,组饭局,拉几个书都没看过几页的名人、媒体胡乱吹捧。说好的“内容为王”呢?

出版崩溃的原因:缺乏能力参与“读者读书”

如果承认“内容为王”,那“内容吸收”就是“太上皇”。未来,无论书以什么介质存在,出版业要存活,就不能止步于服务“读者”这一静态概念,而要遵循“顾客驱动”与“驱动顾客”结合的营销大方略,进一步服务“读者读书”这一动态过程,帮助读者有效吸收高质量信息。这是出版业升级的关键步骤。可是,这方面的研究、实践少得可怜。出版品牌面临崩溃,其原因就是缺乏能力参与“读者读书”。

要参与甚至主导“读者读书”,其重要性体现在读者普遍买书少而读书更少的时代背景下。为什么买书、读书的少了?这里有个社会原因。各位且看,“知识改变命运”现在不提了,因为当年提这句话的真实意图是“文凭改变命运”,鼓励大家为羞答答想实现产业化的教育服务埋单。可惜,教育不争气,文凭滥发,不值钱了。那知识呢?随着文凭发出来了吗?很遗憾,以现在高校办学“科研压倒一切”的套路,揠苗助长,传授不了成体系的知识。我们这些年的教育改革,只以惨重代价验证了这句话:“没有知识,无法改变命运。”但同时,积累起可观财富的中产阶层并不傻,他们相信“真的知识真的可以改变命运”,愿意为成体系的高质量知识埋单,贵点也无所谓。试想,国内教育如能提供同等质量的服务,即便价格高些,家长哪里还舍得骨肉分离,送别儿女去洋插队?今后,出版业若发挥一部分教育,特别是素质教育的功能,自己搞也行,整合零星优质教育资源也可,一定有出路,能稳定盈利,且取得持久的社会效益。

现在,美国人教市场营销,核心概念就是“通过令客户满意来盈利”。但很多出版社的话事人,思路依然停滞在“跑量”上,书一时卖得多就好,以为营销的学问就是开会、登报、签售、陪酒、返点,运气好的还能撞上政府采购、基金项目。这样搞,固然门面一时可以撑得很热闹,但长期看,是与有读书需求的读者渐行渐远,舍本逐末,用投资股票的术语来说,就是“背离基本面”,迟早要崩盘。

有的出版社意识到危机,鼓励创新,但功课做得还不够深透。譬如,不调查需求,就花较大代价开发App。谁会去专门下载?看你发广告吗?在iPhone、iPad上看完你家的电子书,视觉体验很好么?再如,指挥编辑去做微博、微信公号,甚至开淘宝店、微店,却不支付额外酬劳。社长大人,知否知否,准备一篇优质的微信公号文章,要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有的编辑还兼任“店小二”,下了班都得心系快递事宜。迎接时代的挑战和机遇,不是谈笑风生,指挥若定,而是揣着真金白银临深履薄,严阵以待。

整体而言,出版业在与时俱进方面做得很不足。积重难返,一时半会扭转颓局也不现实。能不能局部开展试点工作?“出版的最终决定因素还是人”,陈昕先生这句话我再同意不过。但这类人,不仅要学识丰足,性格沉稳,更要具备帅才,懂管理,善营销,会激励,有社会影响力,能维护和开发优质作者这个“朋友圈”,对如何服务读者读书成竹在胸。潜在的巨大市场、旺盛需求就摆在那里,不好好开发,空叹什么“夕阳产业”,那就是有钱不赚,是懒,是蠢,是误国——NASA都发现Kepler 452b了,人类对知识的求索只许更快,不容放慢。

前阵子,作家苗炜离开了《三联生活周刊》和他一手创办的《新知》。接受采访时,他对比了三联的慢生活和创业公司的快节奏。这点特别触动我,我长年“寄居”出版社,也走访过同龄人的创业公司。我是多么希望,有一天走进出版社,也看到一番忙于正务的热火朝天啊!当然,这一切要实现,前提只能是大刀阔斧改革管理体系和营销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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