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田，唱唱歌，即使忧伤也是甜蜜的

如果一个音乐人的两张专辑分别叫《轻快的生活》和《美好时刻》，会不会太糖水，一派软绵馨香？总之很可能让人打消一听的念头。

不过如果心真的很干净，又对自己的音乐有信心，起这种名字也无所谓，一样会有近百万粉丝愿意众筹一张这样的专辑，得到的回报是音乐，以及歌手以莉·高露和她的先生兼音乐搭档陈冠宇种出来的有机稻米。

台湾阿美人以莉·高露在大众面前崭露头角的时候，已经是这种简单又醇厚的状态。在首专《轻快的生活》拿到第23届台湾金曲奖最佳新人奖前，她已经历了跟着“原舞者”和“野火乐集”四处旅行表演古调小歌，又在民歌餐厅翻唱不同人的歌曲以此为生的漫长生涯。

这段时光简单又百味交杂。当时的她在圈内昵称“小美”，凭借一把琼·贝兹（Joan Baez）式的极适合唱民谣的女声嗓子小有名声，很可能就会被主流唱片公司签下，然后唱红某首情歌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还好她没有走这条路。

2008年，一群音乐人到台东录制了一张专辑《爱吃饭》，以莉·高露也参与其中。当时，录音师陈冠宇让她踩进田里，她还夸张得哇哇叫：“好恐怖！黏黏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这个画面成为日后她和先生陈冠宇常常回忆起的一幕。2009年，以莉·高露在花莲故乡的外祖母和阿姨相继生病，她决定和母亲一起回乡照顾亲人。又因为眼见外婆家的一分田已荒芜，于是心血来潮准备种点什么，完成了由涂惯指甲油容不得指缝里有一点污垢的城市姑娘，到懂点种水稻种蔬果的好奇农人一枚。

这段时期，音乐人巴奈鼓励她写自己的歌，不然无论她的歌喉如何动人，又能驾驭很多风格，却总归缺少点东西。但是以莉·高露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经常从一个网页刷到另一个网页，夜晚流逝而一事无成。

这种沮丧竟然被稻田逐渐治愈了。农活确实累人，尤其是对于没有经验的人来说，种水稻简直要命。

她听见惊雷，被雨如银针般打在身上，却在一抬头时惊讶于群山的美；也试过规定自己在一天内插完一分地的秧苗，烈日当空也咬牙坚持，于是奖励自己收工后“开车出去吃一顿好的”变得刻骨铭心。

心静下来了，吉光片羽的旋律和词开始光顾。

2009年到2010年，她在花莲完成了两期稻作。2011年完成首张专辑《轻快的生活》之后，以莉·高露和陈冠宇搬到了宜兰南澳，租了两分田，一分种水稻一分种蔬果，录音也须避开农忙时节，变成了真正的农人。

从《轻快的生活》到《美好时刻》，以莉·高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概是因为她的生活环境未变，心境未变，所以依然是醇厚而留有很大余地的声音在低唱，爵士味道的伴奏依然简单。

她不是一个说故事的人。即使像罗大佑的《鹿港小镇》这样述说失落的城市梦的作品，她也不会讲一个故事，而是以“出口已堵住，漂流失去方向”（《漂流》）伴着零星钢琴和午夜萨克斯表达一种情绪。倒不是愁绪，反而挺达观。都市的迷惘对她来说已是过去，生活中的其他迷惘因为有一整片土地的支持而仅仅像乌云一样，有能够拨云见日的笃定。

还有更乐观的，比如《好好活下去》，她摇摆着唱“每一天，灵魂一口一口被吃掉，每一天觉得MoneyMoney很重要”，并且信誓旦旦表示“亲爱的我会好好活下去，不管什么打击和委屈”。乐观得不像来自这个时代，好像《我和春天有个约会》里姑娘们一个媚眼一记飞吻唱来的歌，听着就很快乐。

但是如果全是甜，再扎实也难以下咽。《美好时刻》里有忧伤，但是忧伤也挺美的，因为这是每个人的生命里都躲不掉的愁绪。开篇第一首《优雅的女士》描绘了独自等待的一位女士，“狂风暴雨曾吞蚀森林，小花被打落不再开”。依然没有故事，但是你能闻到两把吉他声里森林湿漉漉的气息，直到夜幕降临。《美好时刻》像是一首情歌，但是“没有过去啊，时间消逝啊”，弦乐把呼愁具化，雁过留痕。

有些歌好听，纯粹是因为她的声音。像《倔强的微笑》，普通的小调一首，换作别人来唱大概平庸得很。但是以莉·高露的声音像是高手过招点到即止，听惯了用尽全力唱歌的之后再来听她真像是甘露。

和胡德夫一样，以莉·高露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民族语言，民谣也成为记忆的一部分。《阿嬷的呢喃》是任何一个民族都共通的来自母系成员的温柔叮咛，中间的钢琴像流水一样清澈，根本不需要听懂她唱了什么。《海浪》以莉·高露难得地亮出高亢清亮的嗓子，几乎是清唱，钢琴只负责点几句必要的标注，是站在山顶对着大海的呼喊，和声很妙。

第一张专辑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如今已经有家有宝宝，录音和演出都以家庭和农活为先。这位有一双混血儿式极美眼睛的音乐人啊，不知道何时可以看到你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