髀设·谈|哈利·邓·哈托格：从门禁社区到中国的新城

来自不同国家的城市观察者，对中国城市有什么思考？从一个人的成长来看，他们的思考角度，与青年时所做的工作，又有何种联系？

哈利·邓·哈托格（Harry den Hartog）是一位独立的城市设计师和城市评论家，编有《上海新城：追寻蔓延都市里的社区和身份》。他曾在不同的荷兰规划与建筑公司工作，2004年在鹿特丹成立了“城市语言”工作室。1990年代后期，他开始关注亚洲尤其是中国的发展。2008年，他来到上海进行城市研究，2012年起在同济大学任教。

下面我们看看他是如何思考城市和总结自己的毕业设计的。

毕业设计：改善门禁社区

澎湃新闻·髀设：您的毕业设计是什么？

哈利：我的毕业设计叫做“禁城”，是关于门禁社区的研究，可能类似北京的紫禁城，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在现代社会，“禁城”就意味着门禁社区。在这里项目里，我研究了荷兰、美国和中国的门禁社区，包括其空间和社会经济。

在美国，门禁社区通常代表着某种生活方式，这种门禁社区通常是针对某种特殊人群的商业项目，比如老年人或运动俱乐部等。居民通常有一个共同的兴趣， 比如一些老年社区，只允许60岁以上的人入住。这些社区通常在郊区，人们的生活依赖汽车。

在中国，这种门禁社区非常普遍，一般都是商业住宅项目。某种程度上，算是单位制的遗留品。1949年之后，中国就有了单位制，单位的字面意思是“工作单位”。它是国有单位的一种协调方式，即所有成员同舟共济，共同生活和工作。空间包括工作的农场或工厂，以及标准化的小区。单位属于政府，作为空间和社会秩序的系统，用来组织社会生活。单位制在慢慢消失，但是小区和居委会仍然存在。

所以，我主要研究了不同类型的门禁社区，然后提出一些设计策略，改善和解决这些社区的问题。

澎湃新闻·髀设：为什么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哈利：在荷兰，门禁社区是一个很新鲜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感兴趣。这些社区主要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出现，集中在一些新城，如Almere、Lelystad（编者注：这两个新城在荷兰备受争议。Almere在阿姆斯特丹附近，原本打算吸引在阿姆斯特丹工作的居民，但由于是填海而造，尽管有国际知名的规划师建筑师设计，但很多荷兰人并不愿住在那里；Lelystad被很多人批判，被认为是规划失败的案例，甚至有当地居民写出《我为什么讨厌lelystad》一书），以及荷兰南部zeeland省的沿海地区，与一些当地的旅游设施结合。这些门禁社区没有美国和中国的规模大，通常有100－1000个住宅。这些社区有不同程度的封闭性，有的只有白天开放，有的只有一部分对外开放，有的完全封闭。

荷兰的一些门禁社区属于“第二住宅”。比如，有一个门禁社区，建在一个小村子的旁边，因为房子的购买者只会在里面短暂住住（一年大概住一个月），所以，这些房子多数时候是空的，甚至会对周围的环境产生负面影响。比如，导致空间的利用率降低，会占用一些当地居民的公共服务设施资源，也会浪费交通和商业服务设施，而且在空间设计上，与周边环境不协调，最后，不同的居民的生活方式也会产生冲突。

我的设计策略是，让这些门禁社区更好地融入周边环境，让社区更加通透。比如，把30％的短期住宅变成长期住宅，这需要一些公共政策的调整，因为当时有政策规定“第二住宅”不能长期居住。如果能混合长期居住和短期居住，就可以创造出新的社区，这样可以激活商业，让店铺可以生存下去，社区也会更有活力。

我的毕业设计在2004年完成。我非常喜欢自己的毕业设计过程，在这个有趣的过程中，我走访了荷兰所有研究对象社区，采访很多人。我在鹿特丹的建筑学院学习，这是那种半读半工的学校。我花了一年时间完成毕业设计，大概每周花两天时间来做。

澎湃新闻·髀设：您后来有机会去实现毕业设计吗？

哈利：我的毕业设计偏向研究，所以没有想过要实现设计方案。但后来有毕业设计的延伸。我的毕业设计刊登在当地报纸和学术杂志上，得到了一些很好的反馈，很多人说我的研究很有意思，他们给我很多积极的评价。

毕业一年之后，我得到了一个研究基金资助，和其他几位研究者一起做一个研究项目，不是直接关于门禁社区的研究，却也是相关领域。我们花了大概两年，研究了荷兰的“私人控制的公共空间” (the private controlled public space)，研究这些空间是如何设计和被使用的，进行调查采访。最终，我们出版了一本书叫《Prive Terrein》（荷兰语，英文是private territory,中文意思为私人领域）。

澎湃新闻·髀设：您认为毕业设计和后来的设计工作有何不同？

哈利：从我的毕业设计中，我学会了如何做研究，掌握了自己的研究方法。我认为，“自由”是最大的不同之处。在毕业设计中，没有客户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当然也没有设计费，但你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青年的设计思维如何服务城市

澎湃新闻·髀设：您在同济大学任教，在您的教学过程中，有没有见到学生具有非常好的想法？

哈利：在我的课上，有很多有趣的学生，会提出很有意思的想法。上个学期，设计任务是设计一个商业综合体，包括购物商场、酒店等。有两个学生提出了很有意思的想法，不仅为步行的人进行设计，还为骑自行车的人做了专门的设计，从一层到五层，他们想象这些骑自行车的人将如何使用一个商业综合体。而且，他们的空间和功能设计也非常合理。

澎湃新闻·髀设：您怎么看设计对城市发展的贡献？

哈利：我们生活中有很多好的设计，但不止是设计本身，还包括如何创造品牌，那也是一种设计。设计应该和其他事情结合在一起，设计是一种很好的工具，可以带来新的想法，可以引起人们的关注，改变人们的看法。但是，设计只是一个起点，不是全部。

我觉得电梯是我能想到的最伟大的设计。电梯在芝加哥发明，城市可以建造高楼，同时也是一种有效的运输工具。电梯完全改变了全世界城市的形态，让城市开始垂直发展，更有效地利用了城市土地。

中国城市的最大问题是缺乏生活品质

澎湃新闻·髀设：我们知道您做过很多中国城市的研究，您认为中国城市在快速发展中面临哪些问题？

哈利：创建宜居的生活环境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大规模移民的涌入和大批新城的建设，会导致身份缺失和社会凝聚力薄弱。熟悉的城市结构和古老的传统伴随着生活方式的蜕变而消失，如何让每个人有归属感和认同感？如何满足不同居民的居住需求？

我觉得中国城市的最大问题是缺少“生活品质”，生活品质意味着住房的品质、公共空间的品质、环境的品质（如空气的质量、水的质量等）。现在的城市发展无法保证生活的品质。

我之前住在一个小区，在内环外面的一个小区，小区大约有1万套住宅，算是个半封闭的小区，小区只有三个出入口，从我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街道上的地铁站口和店铺，大约只有50米远。但是，我必须要从小区的出入口进出，这样我要花10多分钟才能到地铁站。这样的城市设计给人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不便。有时候，我都想在那个墙上挖个洞，这样就能马上到地铁站。我认为类似的问题总在发生，正是这些小问题让我们的生活缺乏“生活品质”。

作为一个建筑师，其实我特别想解决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居住的公寓的户型设计。这个户型设计真的非常糟糕，空间的有效利用率非常低，没有足够的自然光线，没有良好的通风。窗子很小，导致我工作的地方很暗，需要一直开灯。我知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但我没办法进行改造，因为不是我自己的房子。

澎湃新闻·髀设：您目前致力于哪方面的研究？

哈利：之前，我做过一些上海新城的研究。最近，我在研究新城的水系统。你也知道，荷兰人总是离不开水。在上海，我们总是听到暴雨导致城市一些地区发生洪涝，我认为这些问题都与城市的水系统有关，一些城市的建设破坏了城市原有的水系统，很多旧河道都消失了。所以，我在试图研究上海的城市建设和发展是如何影响城市的水系统的，尤其在新城。

澎湃新闻·髀设：对髀设计划的建议？

哈利：没有具体的建议，但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希望你们能找到好的想法，把它们展现在公众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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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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