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大历史：二战后中日朝韩的多角互动

【编者按】

台湾学者吕正理的《另眼看历史》是一本客观而简要的东亚通史，以全局视角讲述中国、日本、韩国这东亚三国的的长程历史。最近，这本书的简体中文版《东亚大历史》出版。澎湃新闻获得授权摘录其中部分章节，略有删节。

朝鲜战争及韩国、朝鲜分治

韩国的命运在二次大战结束后又是如何呢？简单地说，是从不确定走向战争，由战争又走向分裂。苏联的军队在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五天后就抵达平壤，三天后，美军才从仁川登陆。美国与苏联其实早有默契，美军统帅麦克阿瑟将军宣布美、苏两国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分别暂时占领。韩国此时国内各党派林立，都自称具有充分的代表性，但是最终仍是背后支持的外国政治力量在左右政局。苏联以军舰送金日成回到朝鲜，成立朝鲜共产党。美国送流亡美国的独立运动领袖李承晚回到汉城。在重庆的韩国临时政府主席金九也由中国送回汉城。

美、英、苏三国开会，会后决定将韩国交付盟军托管五年。韩国人民无分南、北，全部激烈反对，发起示威，罢工罢市。此后的几年内，韩国实质上是南、北分治。1948年7月，南韩在美国坐镇之下进行普选，选出李承晚为大统领。同年9月，朝鲜在苏联的主导之下，选出金日成为国家主席。南、北朝鲜正式分裂，即今天的韩国和朝鲜。

韩国以金九为首的本土派独立运动人士实际上并不同意南、北分治，仍然希望追求国家的统一，与亲美派意见不合。金九不惜抵制韩国的普选，又到朝鲜参加各党派联席会议，在第二年六月却遭到暗杀而死。韩国因而爆发反美的大风潮。

1950年1月，美国国务卿艾奇逊（Dean G. Acheson）突然发表声明，宣称“美国关心的是从菲律宾到冲绳、日本、阿留申群岛的战略防线，对其他地区没有防御的责任”。等于说朝鲜半岛及台湾都不在美国的防御范围之内。美国的声明使韩国更加陷入混乱。李承晚的政党在国会议员大选中惨败，朝鲜更是误以为如此便可以用武力完成韩国统一，在六月后突然出兵南下，朝鲜战争于是爆发。

朝鲜出兵十万人南下，三天内便攻占汉城，韩国败退到釜山附近。美国向联合国安理会提出控诉，正巧苏联代表因为抗议联合国拒绝接纳中华人民共和国为新会员国而缺席，安理会于是表决通过出兵，以美军为主导，由麦克阿瑟担任联军统帅。其他十五个国家也派小部分军队参战。台湾要求参战，却被拒绝了。

联军在仁川登陆，斩断朝鲜军队后路，夺得战局的主导权。一个月后，联军越过三十八度线，攻陷平壤，又直扑鸭绿江边，越来越接近中国的边界。中国既担心朝鲜战争延伸到国境之内，又不愿与美国及联合国军队正面为敌，因而犹豫再三，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出兵。毛泽东命令彭德怀率领“中国人民志愿军”二十万人，于10月间渡过鸭绿江，喊出“抗美援朝”的口号。联军被迫退到釜山。麦帅下令增兵反攻；中国也增兵，采用人海战术。之后，双方在三十八度线附近展开拉锯战。

二次世界大战末期，苏联与南斯拉夫共产党之间开始发生裂痕，在战后冲突不断，渐行渐远。1948年，斯大林严厉批判南斯拉夫共产党领袖铁托（Josip Tito）“背叛马列主义，实行民族主义的道路”。声言与南斯拉夫决裂，并对之采取经济封锁。铁托被迫向美国请求援助，美国立刻拨给贷款，趁机予以分化。这使得斯大林产生戒心，怀疑毛泽东是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者，怀疑中国共产党也有可能像南斯拉夫一样与苏联决裂，又怀疑美国在背后拉拢。

现代有些学者从解密的苏联秘密档案得到资料，推论金日成在发动战争前虽得到斯大林的同意，并没有完全知会中共。一部分的学者因而推论韩战是由斯大林一手导演，借金日成的野心发动战争，又逼中共在羽翼尚未丰满时不得不与美国在战场见面，从此关系无法转圜。

美国总统杜鲁门一开始出兵就打定主意只打有限度的战争，深怕背后的苏联参战，届时第三次大战将不可避免。然而，麦克阿瑟作风强势，曾经多次建议要大规模轰炸中国东北、动用原子弹轰炸中国的大城市，又建议邀请在台湾的国民党军队参战。杜鲁门一一驳斥之后，又怕麦克阿瑟抗命不遵守约束，突然下令解除麦克阿瑟将军的职务，派李奇威将军（Matthew Ridgway）接任。

朝鲜、中国、联军三方开始举行停战会议。经过两年多边打边谈，最后终于在1953年7月于板门店签署停战协议，同意韩国、朝鲜仍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分开统治，又回到了原点。

估计在朝鲜战争中美军有超过十五万人伤亡，中国人民志愿军有超过四十万人伤亡，韩国、朝鲜各自有超过一百万军民死伤。这些国家都因朝鲜战争而受害，而朝鲜战争的受益者，无疑是周边的日本及台湾。

1950年代之后日本及台湾的发展

美国在朝鲜战争中花费大约两百亿美元用以购买军需物资。日本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急遽扩大生产及输出，产生特需的景气，经济开始复苏。日本许多财阀也因而在经济起飞当中宣告复活。日本与美国签订《日美安保条约》，将国防安全置于美国的保护伞下，专心致力于经济建设，从此一路扶摇直上，在1960年代成为亚洲的一等经济强国。

美国国务院在蒋介石败退台湾之后发表《中美关系白皮书》，声明在中国反共的失败完全是因为国民政府腐败无能，也就是说美国并没有任何错误或责任。国务卿艾奇逊在1950年1月的声明也明白表示美国对台湾没有任何防御的责任。因而国民党政权这时正是处于最低潮的阶段，不知道什么时候解放军会挥军渡过台湾海峡。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的政策立刻转向，命令第七舰队巡弋台湾海峡。台湾立刻转危为安。美国又在台湾成立“美军顾问团”，提供台湾蒋介石当局军备和训练的协助。不过除了美军顾问团之外，台湾蒋介石当局还有另一个军事顾问团，称为“白团”。

蒋介石在对日战争前及战争中无法如愿消灭共产党，等到中日战争一结束，立刻派亲信与日本在中国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冈村宁次签订密约，聘请他为剿共参谋。冈村宁次在蒋介石的保护之下，逃过了东京战犯审判，于是应蒋介石的要求，协助组织“白团”以对抗共产党。国民党政权败退到台湾，“白团”也随着到台湾，其成员大多是原来日本军队的少将至少佐级的核心分子，但都使用中文的化名。蒋介石后来对军队里的中高级军官实施大规模的改造、训练及思想教育，并在金门、马祖等外岛建立起固若金汤的防御工程，其中大部分是出于“白团”的建议及协助。

在政治方面，国民党一方面怕人民集结反对力量，一方面也怕共产党借机渗透、颠覆，因而在1949年发布“戒严令”，以党、政、军、特务重重高压掌控。许多持反对言论的人士往往无故被指为“匪谍”，受到非法迫害，处于白色恐怖之中。国民党表面上从1950起开始实施地方自治，实质上仍然是一党专政。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于1975年接班之后才逐渐开放，而走向民主化及本土化的方向。

韩国在朝鲜战争后的发展

朝鲜战争在韩国制造了一大群孤儿寡妇，失业人口遍布街头，国家丧乱。美国强力支持的李承晚政权仿效台湾实施戒严法，实行一党独裁统治，而贪污腐败，受到人民唾弃。1960年，李承晚已经在位十二年，又竞选第四任大统领。执政党在选举中公然舞弊，全国哗然，各大学学生罢课，示威暴动，要求李承晚下台。政府强力镇压，使得示威抗暴更加激烈。李承晚最后不得不辞职下台。尹潽善赢得大选而继任，却无法控制局面。一年后，军人朴正熙发动政变，开始实施长达十八年的强人独裁统治。

1961年，越战爆发，持续至1974年。美国派遣数十万子弟兵到万里之外的越南丛林中与共产党打仗，不但无功而返，又耗费了至少二千五百亿美元，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战费还要多。日本再一次得到发战争财的机会，一跃而为世界经济的一等强国。台湾和韩国也在越战期间靠大量的生产及输出而有突破性的经济发展。

韩国经济虽然大幅增长，政治上却仍是在军人高压统治之下。1979年，朴正熙突然被自己宠信的中央情报部长枪杀。另一个军事强人全斗焕又发动政变，取得政权，而继续实施高压统治，甚至变本加厉。1980年，光州发生学生政治抗争运动，数万愤怒的学生走上街头，要求政府解除非常戒严，保障言论自由，又要求全斗焕下台。在全斗焕的眼中，这却是一场由反对党领袖金大中在背后操控、有计划的武装革命，于是下令最精锐的空降部队进入光州，断然采取血腥镇压。震惊世界的南韩“五一八光州事件”于是爆发。

南韩军队镇压学生的过程中，手段极为残暴，并伤及无辜，引起光州市民公愤，纷纷加入抗争行列，示威人数竟达到二十万人。军方下令对群众开火，更出动了装甲车及坦克，在十天后完全压制了这场抗争。韩国军人主控的政府在五一八光州事件时对付本国人民的手段，竟比殖民时代的日本总督府还要粗暴，令人无法了解。

韩国在五一八光州事件后，又历经十几年的军事强人统治。到了1993年，由于在野党领袖金泳三与军方合作，才终于有文人当选大统领，并且在此后渐渐脱离军方的控制，走向民主之路。

中国大陆在1950年代之后的发展

中国在朝鲜战争之后被美国认为是新起的侵略者，也是围堵的对象。共产党原本在国共内战后已经是面对着残破的国家，百废待举，为了朝鲜战争又大伤元气，并且背负巨额的战费，再加上被围堵，使得国家更加穷困，复原的工作更加艰难。

1958年，中共中央动员全国发起“大跃进”，并实施“人民公社”制度。一连串错误的工业及农业政策导致经济破产。1966年，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运动，历时十年，造成又一次的大浩劫。数以千万计的人受到打击、迫害，有的甚至含冤死去，其中包括无数党、政、军重要人物，以及人文、艺术、学术等各方面的精英。

毛泽东在1976年去世以后，被罢黜的邓小平逐渐复起，并巩固其地位，而领导中国走向改革开放的道路。三十年后，中国已然成形为世界上的经济大国。

中国共产党内部曾经讨论毛泽东的历史地位，而在1981年发布决议，认为他发动十年“文革”是犯了错误，但由于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对国家人民建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功勋，因此他的“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

被孤立的朝鲜

朝鲜在朝鲜战争后被孤立于资本主义国家之外，只能与苏联、中国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贸易往来，在初期经济还能迅速成长，后来却随着苏、中两国经济下滑而急速恶化。

1980年代起，苏联在东欧的许多附庸国由于经济发展陷入停滞，民生困难，开始出现政治动荡。1985年新上任的苏联共产党总书记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也希望借由改革和开放来挽回颓势。波兰的团结工联因而开始壮大，强力挑战当时的威权政府，并在1989年经由大选击败波兰共产党，夺得政权。同一年底，象征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之间的藩篱柏林围墙被市民推倒，东、西德在经过四十五年的分裂后重新统一。其他所有被关在“铁幕”里的东欧国家于是无不一一跟着推翻共产党政府的统治。南斯拉夫及捷克甚至分裂为几个国家，而发生严重的内战。1990到1991年的两年内，苏联的十几个加盟共和国如立陶宛、格鲁吉亚、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等也纷纷废弃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宣布独立。最后，已经完全失势的戈尔巴乔夫不得不在1991年底正式宣布辞去苏联总统的职位，苏联于是解体。新成立的俄罗斯联邦和已经独立的各个加盟共和国组织了一个“独立国家联合体”，不过俄罗斯在其中的影响力已经今非昔比，也有部分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拒绝加入独立国家联合体。

经过苏联及东欧剧变，朝鲜成为世界上极少数仍然奉行共产主义的国家，因而更形孤单。金日成在1994年去世后，儿子金正日继承为领导人，仍然坚持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