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报》关注中国殡葬业电商：想来一场葬礼革命，却发现很难

英国《卫报》日前采访了中国殡葬电商“彼岸”的创始人之一王丹，关注了如今的中国殡葬业。文章写道，受硅谷的启发，两名中国企业家开始颠覆中国殡葬业。面对行业的暴利和黑暗，他们能否成功呢？

王丹今年34岁，富有耐心和热情。而他心目中的英雄都是白手起家，比如百度创始人李彦宏和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王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敢做梦的精神，深受鼓舞。

从寻找墓地而产生疑问

王丹对《卫报》讲述了他的故事。2012年初，王丹的母亲被确诊患了癌症，他花了大价钱为母亲在北京肿瘤医院订了床位。之后的几个月里，他的母亲在经历了17次化疗后日渐消瘦，而王丹看着他的母亲受罪也抑郁成疾，甚至担心自己会丢掉拉手网市场总监一职。

最后，当医生让王丹“最好准备”时，他辞去了工作。作为家中独子的他开始操办母亲后事。

一位医护人员向其推荐了八宝山革命公墓。在通过电话咨询未果后，他穿过了医院旁的公路，来到在高架下的殡葬服务商店。

王丹随意走进了其中一家。这个昏暗的小店的店主皮肤黝黑、头发浓密，口音浓重无法辨认。在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店主张口就要3000元钱。当王丹问到，“这钱用来干嘛”时，店主笑笑，露出一口黄牙，说道：“你给钱就行，我们包办一切。”

后来离开的王丹对《卫报》回忆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他在看一块肉。这让我感觉很糟糕。”而之后的他进的几家店都让他有同样的感觉。

“我觉得，在这样的社会模式下，这个产业为何如此原始和奇怪呢？”

需要重新开始

几天之后，王丹约了朋友一起吃饭，这个朋友就是之后和他一起创立“彼岸”的徐毅，人称老徐，他们二人于10年前相识于在比特网工作的时候，之后便成为好友，二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在2012年10月的那个晚上，他们在徐毅住处附近的火锅店吃了一顿饭，老徐买了单。他俩在饭局上达成共识：他们都需要重新开始。

王丹对老徐描绘他的经营理念，其中大部分都与其母有关，包括开一家大码女装店，或是为老年人打造一个社交网络。但之后他意识到，他们很难接触到这一群体。

尽管如此，王丹对《卫报》表示，他认为他和老徐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团队。徐毅有20年的银行从业经验，曾在Lee Cooper牛仔公司担任经理，如今还是一家互联网医药公司的总裁。

2013年3月，王丹母亲去世，他在处理后事时亲眼看见了殡葬业的许多黑暗面，他认为他和老徐能做得更好，他觉得他们可以改变人们埋葬亲人的方式。在经过一个星期讨论后，老徐同意了他的理念，并准备开始做调研。

徐毅对《卫报》回忆道，“我们去了所有的医院、公墓和老人院。”

通过大量调研，他们了解到，每年北京大约有10万人去世。

文章指出，未来15年，中国老年人口可能增加1亿，独生子愿意花大价钱操办父母的葬礼，购置骨灰盒、花圈和公墓宝地。老龄化趋势对中国经济将带来负面影响，然而这会为北京的公墓和殡葬业带来大量利润。

徐毅准备放弃医药公司的工作了。王丹想他们是发现了一座金矿，而接下去要做的就是要鼓起勇气深入这一行业。

“遗体似乎变成了货币”

文章指出，中国人一直很信鬼神之说。人们会尽力满足逝者的愿望，将他们与纸钱、衣物和工具一同葬入墓穴。

随着新中国成立，中国殡葬业也出现了变化。

2000年末，随着社交网络风靡中国，人们对铺张浪费的殡葬仪式越来越不满。

根据欧睿国际的报告，2013年，中国殡葬业营利年增长率为17%。同时，根据中国官方媒体报道，从2003年至2012年，由于墓地面积减少，北京墓地价格增加了14倍，一些“风水墓地”甚至要价每平方米35万元。“坟奴”、“死不起”等网络用语由此而来。

王丹和徐毅发现，虽然大部分医院、火葬场、殡仪馆和公墓都受政府控制，但仍有自负盈亏的机构。

收受回扣的医护人员甚至会带家属去一些私人葬礼用品店。《卫报》指出，遗体似乎变成了货币，殡葬中心主管、救护车司机、火葬场主管和腐败官员都能从中获利。

由于相关规定很严格，进入这行后的王丹和徐毅面临了很多障碍。但他们可以开一家独树一帜的殡葬服务商店，将殡葬业搬上互联网。顾客可以在他们的网站上买到物美价廉的骨灰盒、花圈和寿衣等，他们还会提供上门服务。

据报道，他们保证透明，不拿回扣，但这只是个开始。徐毅曾告诉记者他希望他们的生意有“突破性”的进展，成为行业龙头，其他商家如果不适应变化就有可能被潮流抛下。

当《卫报》问及是否担心发展到一定程度政府会叫停他们的企业，他笑着耸耸肩：“我们只是小人物，如果政府感受到我们的威胁，那意味着我们的生意很成功。”

直接前往葬礼用品村调研

一开始，王丹和徐毅没有库存、供应商、商店和职工，并且缺乏经验。从积累库存开始的经营方式似乎风险较低。

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网上订货后，他们决定去以卖葬礼用品出名的天津六道口和河北雄县进行市场调研。

在那里他们看到的是落后的村落，和随处可见的小型工厂和家庭作坊。他们买下了所有能带的东西，坐大巴一路颠簸回北京。之后，王丹开始创建网站，徐毅着手熟悉这些丧葬用品。

他们将该公司起名为“落叶”，并在城南开了一家商店，他们认为实体店有助于建立诚信。他们将室内架子、柜子和天花板涂成白色。

徐毅对《卫报》说道，“我们希望店面看起来更加整洁，也不希望有太多设计，所以‘干净’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

2013年3月，他们雇佣了第一位员工，他是徐毅的前同事，两人不在的时候帮忙照看店面。

他们的第一位顾客是一位父亲死于肺癌的中年女士，她在网上找到了“落叶”。王丹回忆道，逝者的皮肤“和香蕉一样黄”。

徐毅将逝者扶正后为其擦洗后背，这时老人突然吸气，从肺里传来“扑”的声音。徐毅跳开尖叫了一下，他“几乎想把他丢开”。

王丹则显得较平静。“我祖父也这样，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见过，那真的非常吓人。”他说道。

徐毅重拾冷静，为死者穿上寿衣，却发现忘记给他穿内衣，而后又不得不重来一遍。

2012年末至2013年初，公司经营渐渐有章可循，徐毅负责订购大量骨灰盒和寿衣等存货，并且亲自见顾客。王丹则负责与投资者见面。

徐毅对《卫报》表示，“他像父亲，我像母亲。我要保证我们的家井然有序。”

从“落叶”到“彼岸”

两个人都意识到从事死亡产业所带来的社会关系方面的代价。

他们决定向父母坦白。虽然王丹的母亲住回家，情况稍有好转，身体仍然很弱。

王丹的父亲是一名坚强的工人，在他告诉父亲他和朋友一起做生意时，他被父亲打了一巴掌。

他父亲问他：“你母亲身体这么差，为什么你要做这么……不祥的生意？”王丹花了几个月与父亲修复关系。另一方面，他们渐渐发现有些朋友屏蔽了他们。

2013年4月的一个晚上，他将一个骨灰盒送到北京南部一名中年妇女的家，当他把骨灰盒递过去时，这名女士生气地告诉王丹，她们家没人去世，他花了20分钟让这名妇女冷静下来。

回到办公室仔细核对后他发现，“有两种可能，有人要和这名女士开玩笑或者有人要和我开玩笑。”

那一个月，“落叶”毛利润为1万元，这只是库存成本的一小部分。

2013年7月，王丹得到了炙手可热的投资公司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和王强曾的见面机会。

王丹回忆道，“和我一样，他们都不瘦。而且他们也是徐王组合，也敢于承担风险。”他以母亲的故事开始，讲述那些有关医院、销售人员、电话和调研的事情。

一开始王丹有些紧张，然而随着故事深入，投资者变得更兴奋，纷纷睁大眼睛投以期待的目光。他还没讲完，投资者就开始问他有关商业计划、利润和他母亲的问题。

两小时谈话后，徐小平主动握了王丹的手，并保证给他6.5万英镑（约合人民币64万元）的种子基金。徐小平告诉记者：“他的勇气感动了我。”

接下去一周的另一个会议上，投资者王强提出关键性建议。他认为“落叶”这个名字不好，似乎有向下的颓势，他提议应该改名为“彼岸”，这一词来自佛教的概念，意为从无知之岸到启蒙之岸，王丹和徐毅立马就同意了。

一切事情都很顺利，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奋斗了。那个时候，他们每月赚3万至4万元，资金足够创建一支团队。

学习海外模式也依旧没法改变行业

但问题似乎层出不穷。

他们的年轻店员几个月后就被解雇，他们尝试与儿科医院合办讲座却失败，骨灰盒恶作剧也仍无法避免。

随着生意做大，他们还受到恶意的对待。曾有人将他们门店的玻璃窗砸碎，在那之后，他们安装了安全摄像头，重装了窗户又加了铁丝网。

“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徐毅说道，有时候他们看到附近其他殡葬服务商店店主怒视他们，没有人上前告诉他这事是谁做的。

不能走电商的路，那么他们就研究海外殡葬业成功的运行模式。

他们与澳大利亚制作“骨灰钻石”（将过世者的骨灰变成钻石）的公司签订合约，与提供太空葬礼服务的美国塞勒斯提斯公司合作。

徐毅买了一系列新骨灰盒，金盒身，粉色内里带着微型磨砂玻璃房。

王丹母亲去世后，他亲自为其净身。他的母亲从来不知道他在做这门生意。

他为母亲在八宝山公墓举行葬礼，仪式结束后，街边鲜花小贩让他花600多元购买悼念花束，虽然知道被骗了，然而悲痛不已的他已没有精力去拒绝。

《卫报》表示，王丹再次意识到他没能完成使命。过去一年半他一直尝试改造这个充满暴利的行业，然而他自己尚不能逃过行业的黑暗，他人又怎么会相信他能帮助别人做到呢？他又一次停下工作，独自思考这次创业是否值得。

已不再考虑颠覆这个产业

2014年初，徐毅第一次见到《卫报》记者时说道，“我们希望改变人们对死亡的态度。”而在2015年初时，他的话题似乎只围绕新库存、挽留员工、钻石和太空。

“彼岸”财富正在不断增长。2014年，彼岸净利润为300万元。

王丹说，“我们的员工增至20名，然而没有哪项革新真正达到预期。现在再回顾我们的计划，不得不说我们当时很天真。”

《卫报》记者意识到，王丹和徐毅不再考虑去颠覆这个产业，因为这个产业不会屈服，他们只能在传统模式和灰市中找准自己的定位。

今年春季，王丹参加《创业英雄汇》节目时他说道，“我的工作与帮助人们哀悼有关。”

《卫报》写道，他向投资者谈殡葬市场的规模，谈太空葬礼，说得气喘吁吁，十分兴奋，演讲结束后，观众礼貌性地鼓掌，投资者似乎对此抱有疑虑，投资者担心市场宣传方面的问题。一位投资者发现彼岸商店的价格与其他同类商店的价格并无太大不同。问答环节后，30位投资者都拒绝投资。

今年5月，《卫报》记者前往澳门，当时王丹和徐毅受邀在亚洲殡葬博览会发表以O2O为主题的企业战略演讲，这次他们获得不错的反响。

据报道，超过100家企业参加了这次博览会，其中包括蒙古的殡仪业者、美国的殡仪车制造商与曾出国参展的中国灵柩出口商。

《卫报》记者注意到，他的头发更整洁了，衬衫也愈发清爽。

徐毅说，节目播出后，彼岸商店人气更旺，很多人都来学习他们的经营模式，他们可能是潜在的竞争者。以前徐毅认为除了北京，其他地区“太落后”，可能无法接受这种生意模式，现在他转变了观念，并且计划在郑州和成都等省会城市开店。

亚洲殡葬博览会上，穿着灰西装的王丹很自信，在演讲中他强调“服务个性化”和“创造合适氛围”的重要性，整个演讲过程观众都奋笔疾书。

一下讲台王丹就被倾慕者包围，香港的大学生、新加坡的殡仪业者和在金边建墓地的上海女士都慕名而来，他加了其中一些人的微信。

最后，《卫报》记者表示，旁观他的发展让其则渐渐学会从不同角度审视王丹的成功。在中国，系统性变化总是像板块推移一样缓慢，虽然王丹并未改革中国的殡葬业，然而他有一个团队、一个理念和一群关注者。他的公司盈利了，为此他很自豪。

演讲后，群众很快散去，王丹又换回T恤衫和牛仔，将名片收起来，而后离开。

（编译 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