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新常态｜30年七次访美，习近平将如何重新定义中美关系

“他是个彬彬有礼、热情但又不乏严谨的人。”

1985年春，时任河北省正定县县委书记的习近平，给美国农场居民埃莉诺·德沃夏克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那次访问中，他借宿在艾奥瓦州马斯卡廷的这家农场里。

30年后，已是中国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习近平，将于本月下旬再次踏上美国的土地。

30年间，中美关系风云变幻。

这两年，中美在网络安全、南海问题，以及人民币汇率议题上的歧见未能有效解决，双边关系出现周期性紧张。然而，正是中美两国从最高领导人到普通民众之间日益频繁的交流，让这对全球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始终“斗而不破”，成为世界和平的“稳定锚”。“习近平此次访美的意义不亚于邓小平访美。”见证中美近40年风雨的美国卡特中心中国项目主任刘亚伟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而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认为，习近平此次访美面临的挑战远超1979年邓小平访美。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近日表示，习近平此访的主要目标将是“从结构上稳定中美关系，在奥巴马卸任前得以维持一个较稳定的中美关系，同时让下任总统上台时有一个较好的起点”。而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告诉澎湃新闻，中美首脑外交要着力解决战略层面的互信问题，有效管理美国相对衰落过程中的心理。

《习近平时代》的编者，纽约大学政治系终身教授熊玠（James C. Hsiung）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则表示，习近平这次访问应该设法说服美国人三点：中国是“复兴”而非暴发户式的“崛起”；中国不会抢夺美国人就业机会；中美会确立大国交往的新规范。

他总是脱稿讲话，很有感情

习近平的第一次美国之行总是被媒体津津乐道。

1985年春天，来自石家庄的饲料代表团访问了美国农业大州艾奥瓦州。一行人在小城马斯卡廷呆了两天三夜，当地人热情接待。率领这个代表团的是时年32岁的河北省正定县县委书记习近平。

彼时，中美建交不久，两国关系尚处蜜月期。1979年，邓小平对美国进行了时间长、日程丰富的访问。邓小平头戴宽边牛仔帽观看牛仔竞技表演的瞬间，成为给美国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幕。

除国家领导人互访外，双方民间和地方层面的交流也开始展开。1983年，河北省和艾奥瓦州建立了友好关系。

有着“美国腹地”之称的艾奥瓦州是全美最大的玉米、大豆和猪肉产地，农业资源丰富，农业和清洁能源技术先进。习近平率领的5人代表团考察的主要是农业经济，包括养殖、玉米相关技术等。他们访问了马斯卡廷一家农场、一个俱乐部，观看了一场球赛。

习近平在埃莉诺·德沃夏克家睡了两晚，德沃夏克还记得他睡在自己儿子的卧室里，屋里挂满了《星球大战》的海报。当德沃夏克家的女儿问习近平是否看过美国电影时，习近平回答说看过电影《猎鹿人》《教父》，这让小女孩吃惊不已。

据德沃夏克回忆，习近平非常平易近人。“当时他问我是否有筷子，可惜我没有，并且也不知道是否能在马斯卡廷找到一双筷子。他是个彬彬有礼、热情但又不乏严谨的人。”

“我还带习近平到密西西比河划船和野餐，晚上他们就在邻居埃莉诺家过夜。埃莉诺的儿子当时上大学去了，习近平就睡在他的卧室。我们对待他就像对一个来访的亲戚。”莎拉·兰迪是当时艾奥瓦州美中“姐妹省州”活动机构负责人，除了载着习近平沿密西西比河兜风，她甚至还组织一行人在当地唯一一所高中观看了一场棒球比赛。

主人的盛情让习近平对美国留下了好印象，“因为你们是我见到的第一批美国人，我对美国的第一印象来自你们。”

同时负责接待的约翰娜·艾克赛尔回忆当年的情形表示，习近平非常友好，热情，而且非常谦和有礼貌，“他是一个很有内涵、友好的领导人。”

习近平送给德沃夏克夫妇一瓶白菊花泡的药酒，这个美国家庭则送给他爆米花作为告别礼物。马斯卡廷谷物处理公司的总裁多伊尔·图班特则记得，习近平送了他一盒“峨眉名茶”。

美国农业部一位官员读过习近平的博士论文，该官员称习近平的博士论文主要探讨的是如何在中国农村地区建立有效的市场。

“美国的先进技术，美国人民的热情友好、勤劳淳朴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使我亲身感受到两国人民之间加强交往的重要性，也增进了我对中美关系的了解和认识。”习近平在2012年接受《华盛顿邮报》书面采访时说。

此后，在福建和浙江工作期间，习近平又3次访问美国。据一位曾在习近平访美期间接待过他的留美学生回忆，当时在一些相当专业的公司法律介绍会上，习近平从头至尾埋首记录，而且特别爱问问题。

习近平第四次访美期间，曾在华盛顿为习近平举办过招待会，并与他一起出席了在新泽西和纽约活动的美国商务部少数族裔发展署原副署长董继玲表示，习近平记忆力非常好，当时讲了很多数字，虽然手头有讲稿，但他总是脱稿讲话，而且讲得很有感情。

“就像久违的老朋友回家一般”

2012年早春，已经身为中国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回访了马斯卡廷。他谢绝了当地提出的举行盛大欢迎会的提议，只要一个小规模的午茶叙旧会，而莎拉·兰迪的家，成为老友重聚的地点。

“当习近平走进房间时，我们的感觉就像是一位久违的老朋友回家一般温暖。”兰迪说，习近平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人很聪敏、专业、很好学，同时很有管理水平。“他给我一种感觉：中美双方一定能够延续过去的友好，共同创造更美好的双边关系。”兰迪说。

据兰迪回忆，她印象中习近平在叙旧会上多次提到“交流”与“合作”这两个词，并强调发展中美之间全方位的合作与交流。她记得习近平曾说，“世界需要了解中国，中国也需要了解世界。”

这时，两国关系的内外部环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9•11”恐怖袭击的发生与中国经济的崛起，使双边关系格局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两国间需要更多增信释疑的努力。

当时，中国即将迎来换届的历史时刻，习近平会晤了美国总统奥巴马、副总统拜登、国会参众两院人士，离开华盛顿又赴西海岸访问。

除拜访旧友，习近平还在艾奥瓦州结识了新朋友——农场主金伯利一家。在金伯利家的农场上，习近平和男主人瑞克·金伯利一起跳上了一辆拖拉机。

据瑞克回忆，在拖拉机里，他与习近平谈了新的农业技术，谈了拖拉机里的操作台以及播种与收割技术。拖拉机外，记者们纷纷跃跃欲试要爬上拖拉机，拍出更近、更好的照片。

“他对农业新技术非常感兴趣，而且对这些也很懂。”瑞克认为，习近平对于农业的重要性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他想让自己的人民过得更好，吃得更好。

他们走进屋里，习近平坐在放着农作物的茶几旁，左右两边是金伯利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屋子另一端则站着近50名官员和记者，还有摄像机、麦克风、闪光灯……

“这对我们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这场面让金伯利夫妇觉得有些紧张，但他们都对习近平的亲切态度印象深刻，“他还给我的小孙子准备了一个熊猫玩偶，他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瑞克说。女主人玛莎·金伯利觉得习近平是一个非常看重家庭的人，她记得习近平夸奖了她其乐融融的一家，并特别为家里其他人也准备了礼物。

这次访美，习近平也收到了特殊礼物——一本收录了他父亲习仲勋1980年出访美国时的相册，这份礼物来自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

据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席史蒂芬·欧伦斯回忆，习近平看着一幅幅照片，询问了他父亲当时访问的细节。“他认识照片中的每个中国人，并耐心地问我在他父亲身边的那些美国人是谁。”

欧伦斯认为，习近平此前的访美经验为这一次访问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

这次访美被熟知中国政局和中美关系的人评价为“认识之旅”，习近平与全程陪同其访问的拜登建立了友好关系，这种关系在随后拜登访华之行中得到延续。

更重要的是，这次访问也让更多美国人了解了习近平及其个人风格。美国媒体当时大篇幅报道了习近平的访问过程，包括与奥巴马的会晤、拜访洛杉矶学校和观看NBA比赛。甚至有媒体将习近平的笑容称为“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庄园会晤”开启大国互动新模式

2013年初夏，习近平与奥巴马在安纳伯格庄园外草地散步的照片，成了新时期中美关系的剪影。

当时，习近平在访问拉美期间顺道前往美国，在加州安纳伯格庄园与奥巴马举行了既不是国事访问又不是工作访问的“庄园会晤”。

在中国和平崛起、美国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恐怖主义面临新挑战、欧洲在经济衰退中内耗等新形势下，中美关系急需再定义。中美也顺应形势开创了这一元首互动的新模式。

短短两天的行程中，习近平与奥巴马就中美间面临的一系列议题进行了私下的紧密磋商。为了应对中美关系再调整的需求，上任国家主席的习近平，在“庄园会晤”上向奥巴马提出了建设“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概念。这一由中国提出的概念，罕见地得到了美方的响应。

这一会晤为接下来的良性互动奠定了基础，双方军事交流不断增多，高层互访增加。

在随后的2014年初冬，习近平与奥巴马在北京的“瀛台夜话”，延续了这种互动模式，成为这两个大国领导人交往的最新佳话。

2014年11月11日夜，习近平与奥巴马在中南海瀛台散步，随后到瀛台涵元殿小范围会见，然后在香扆殿小范围晚宴，最后在迎薰亭茶叙。然而，原定90分钟的宴会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原定30分钟的茶叙，持续了近1个小时。夜里11点多，他俩才挥手告别。

习近平告诉奥巴马，瀛台建于明朝，在清朝是皇帝批文、避暑和宴客的地方。清朝的康熙皇帝曾经在这里研究制定平定内乱、收复台湾的国家方略。后来光绪皇帝时，国家衰败了，他搞百日维新，失败后被慈禧太后关在这里。奥巴马马上接话：“中美历史上这一点是相似的，改革总会遇到阻力，这是不变的规律，需要我们拿出勇气。”

习近平如何评价这场会晤？他告诉奥巴马：“一方面，我们之间比以前有更多共识。另一方面，我们之间虽然有一些不同看法，但可以在一起讨论，并且可以做到和而不同。这恰恰是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要素的体现。这就是，双方要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管控好分歧，做到不冲突、不对抗，实现合作共赢。在今后的日子里，希望我们能够继续营造类似的环境，进行更多这样的会晤。”

“关键时期的关键访问”

时间到了2015年，中美关系再次面临历史性挑战。

南海领土争端、中日关系僵局等成为横在中美之间突出的第三方因素，美国战略学界则对中国充斥着不安、焦虑和批评，甚至传出将改变对华接触政策，进而对华强硬的风声。

作为被中国国务委员杨洁篪形容为“关键时期的关键访问”，9月下旬，习近平即将再次访美。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陆慷9月16日宣布，应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奥巴马邀请，国家主席习近平将于9月22日至25日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应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邀请，国家主席习近平将于9月26日至28日赴纽约联合国总部出席联合国成立70周年系列峰会。

当地时间15日，美国白宫发表声明确认，奥巴马将于9月25日在白宫接待习近平，并展开“期待已久”的会谈。美国白宫新闻秘书厄内斯特（Josh Earnest）在声明中称，“习主席的访问将会为美中在国际、地区和双边共同利益方面深化合作提供机会。同时，也可使奥巴马总统与习近平主席建设性解决双方存在的一些分歧。”根据白宫声明，在双方举行会谈之后，奥巴马夫妇将会在白宫以国宴款待习近平夫妇。

在此之前，中外媒体早已陆续披露习近平此次访美的行程与亮点。

杨洁篪近日接受采访时表示，两国将就亚太地区和全球问题达成一项重大协议，习近平也会借此访广泛接触美国社会。

据《华尔街日报》、法新社等报道，23日，习近平将在西雅图会见企业界人士及出席高科技论坛，这也是此次国事访问中唯一一次与商界的互动。报道称，这个论坛由美国前财长保尔森主持，与会美国公司涉及汽车、娱乐、金融、科技、化工、消费品和航天等领域；将有15家美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及同等数量的中国公司首席执行官。中国公司包括阿里巴巴、百度等互联网巨头，以及银行、食品公司、钢铁和建筑施工企业高管。

报道还透露，23日晚，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将在家中招待习近平。习近平可能会参观波音公司和微软。

随着习近平抵达华盛顿，这次国事访问也进入更具挑战性的阶段，习近平将与美国总统奥巴马进行首脑会谈。除了一起走红毯和参加外交盛典之外，中美领袖预计将讨论多项让两国关系紧张的议题，从中国在南海的活动，到网络安全问题。

25日，奥巴马夫妇将在白宫南草坪举行仪式，欢迎习近平与夫人彭丽媛，双方随后进行元首会谈，就中美和国际事务交换意见。习近平夫妇晚间将出席国宴。

26日上午，习近平一行将离开华盛顿转往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各项活动。与多国元首进行双边会谈，并在28日发表演说。

对于习近平此次访美，金灿荣近日表示，期待习近平能够用一些人性化、可亲可爱的细节打动美国公众。

“习近平这次到美国说什么、怎么说，怎么展现自信心、大国领袖的风度和魅力，又要让美国人觉得信得过，这就需要很多的策划。”刘亚伟对澎湃新闻表示。

而李成近日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认为，“就是要给人惊喜，但不是演戏。真正的亮点应该是一种感人的东西。”“如果美国民众了解他的话，是会喜欢他的。”

熊玠告诉澎湃新闻，习近平这次访问应该设法说服美国人三点：第一，中国是“复兴”而非第一次暴发户式的“崛起”。第二，中国经济强大，只有带动世界经济（包括美国），绝对没有中国劳工抢夺美国人的就业机会的意图。第三，中美会确立未来大国之间交往的新规范，避免重坠“地缘政治”零和游戏之陷阱。必要时，可签订中美间的第四公报。

“中美两国冲突的话，并不是两国之间做不做生意的问题，确实是关系到世界的战争与和平的问题。”郑永年向澎湃新闻表示，“这就是为什么习近平要提新型大国关系，从战略层面他是意识到了，但是怎么做，怎么去构造，还是需要更具体的路线图。”

无论如何，习近平此次访美将如何重新定义中美这一全球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将迎来世界的瞩目。

“中美关系长期以来就是斗而不破、斗中有合、以斗撮合、合中聚斗。”上海社科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常务副所长刘鸣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用了16个字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