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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首相︱威灵顿公爵:打过无数胜仗,却当不好首相

朱联璧
2015-10-20 16:2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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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历任首相里,仅有一人的军事成就胜过作为政治家的名气。这位首相就是威灵顿公爵,阿瑟•韦尔斯利(Arthur Wellesley, Duke of Wellington)。他发迹于印度和西班牙半岛的战争,在赫赫有名的滑铁卢战役中打败拿破仑,最终成为大英帝国陆军元帅,并获得法兰西王国、俄罗斯帝国、普鲁士王国、西班牙帝国、葡萄牙帝国和荷兰殖民帝国六国授予的元帅军衔,是世界历史上唯一获得7国元帅军衔者。

尽管有不少美国总统是借助卓著军功走向政治巅峰,如华盛顿、杰克逊和艾森豪威尔,世界历史上也有数不清的军政府领袖,但放眼英国史,军人首相少之又少。虽然丘吉尔也曾在军校学习,并以带领英国民众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著称,但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前线战绩却相当糟糕。

威灵顿公爵气宇轩昂的形象,和萨拉曼卡战役场景一起,被放到了D系列的英国纸币上。战功似乎是解读威灵顿一生的最重要线索。但军人首相和其他首相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为什么其他国家的政治高层中有很多军事领袖,而英国特别少?

英国纸币上的威灵顿公爵

来自爱尔兰的军人走向政治巅峰

相比其他英国首相,威灵顿公爵除了军功卓著之外,还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他的出生地。作为仅有的两位出生在爱尔兰的英国首相(另一位是谢尔本伯爵威廉•佩第-菲茨莫里斯[William Petty-Fitzmaurice, Earl of Shelbourne]),威灵顿公爵短暂的首相生涯里也展现出了爱尔兰经验对他的影响。

威灵顿从政的起点是爱尔兰的下院议员职位。和丘吉尔这类英格兰望族长子相比,因为家中财力有限,他没有在牛津、剑桥大学求学,攀不上政府核心人士的校友圈。但即便如此,韦尔斯利家族在都柏林的势力,依然足以让这位中等贵族家的幼子以不到21岁的低龄获得一个爱尔兰下院议席,延续家族在当地政治中的影响力。阿瑟•韦尔斯利竞选时不必花费太大的力气,因为他连竞争对手都没有。

在阿瑟•韦尔斯利的议员生涯之初,他并未表现出很强的政治抱负。和其他从下院议员成长起来的首相相比,他没有在议会辩论中表现出能言善辩、八面玲珑或是纵横捭阖,自然也从未成为过爱尔兰或威斯敏斯特下院的真正领导人。议员的工作甚至都没让他忙起来。家里很快又给他在军队里谋了个闲职,再花钱给他晋升。此时,二十出头的阿瑟•韦尔斯利游手好闲,也未表现出什么领兵打仗的天分。

改变阿瑟•韦尔斯利的人生选择的人也在这时出现,那就是贵族小姐凯瑟琳•帕克南(Catherine Pakenham)。当韦尔斯利向自己爱慕的帕克南小姐求婚后,遭到小姐的哥哥拒绝,理由是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毫无前途。情感上的挫折让这位年轻人决心发奋。他离开了英国,到达法国革命后战乱的欧洲,立志以职业军人的身份成就事业。他的生活方式也发生巨大变化,从散漫的纨绔子弟变成了极为自律的军人。

凯瑟琳•帕克南,来源:http://www.myheritage.cn/names/catherine_pakenham

此后,作为军事名将的阿瑟•韦尔斯利的人生缓缓展开。从欧洲战场归来后,他前往印度,和家族里的兄弟们共同扩大了英国在印度的影响力,驱逐了法国的影响。财富、荣耀和地位纷纷向韦尔斯利招手。凯瑟琳•帕克南小姐虽然容颜老去,依然成为了威灵顿公爵夫人。

之后的滑铁卢战役更让威灵顿公爵声名显赫,路上时常有人对他挥舞手帕,或脱帽致意,得享国王般的尊贵礼遇。他的官衔也步步高升,1827年就任陆军总司令,并进入政府核心。次年,当英王乔治四世面对首相空缺的难题时,他选择了威灵顿这位国家英雄出任。就这样,著名的战争英雄成了英国首相。

纪念威灵顿公爵战功的纪念碑,1822年揭幕。雕塑的主人公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喀琉斯,来源:http://www.victorianweb.org/sculpture/westmacottr/2.html

军人首相的难题

虽然威灵顿公爵的行政经验不能算一张白纸,但远谈不上丰富。诚然,威灵顿在爱尔兰当议员的时候参与过一些决策,担任过爱尔兰首席国务大臣,在印度时管理过5万人规模的军队,偶尔也参与决定行政和外交方面的事务。但成为首相之后,威灵顿公爵对政治的兴趣依然匮缺,和他二十多岁时差别并不大。党派政治和在军队中的至上地位相比,威灵顿公爵对后者情有独钟。

管理军队和管理英国这样的国家确实很不一样。威灵顿公爵在军中的下属不敢对他说不,士兵们对将官唯有服从,尤其是这样一位在军事领域极有建树的将领。但当时的英国政府运作,则需要平衡不同派系的力量。

乔治四世选择威灵顿公爵,是希望他的国家英雄形象能凝聚内阁,提升政府形象。但出身托利党的威灵顿公爵一旦成为首相,内阁中就有一大批天然的反对者。而且,这批反对者控制了战争、殖民地事务、贸易、外交等领域,让威灵顿公爵的政策频频受挫。出任首相后,威灵顿公爵也未将自己的亲信和亲属带入政府。一旦他遇到困局,可以得到的支持力量非常有限。

此外,贵族身份也是威灵顿公爵的“阿喀琉斯之踵”。身为上院议员,他无法在下院积极活动从而实施有效控制,也不懂得如何操纵下院选举和民意。换言之,无论在政府的基层、中层还是上层,威灵顿公爵都只有非常薄弱的控制力。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何他的两任首相生涯加起来不满三年。

国家肖像博物馆中的威灵顿雕像

实用主义的决策风格

由于军人出身让威灵顿公爵对“党派利益”不够敏感,因此,他的首相生涯一开始就挑战了托利党内保守派人士的诉求,实现了辉格党人的目标。促使他完成这一决策的,是他的实用主义。

在威灵顿公爵就任首相前,辉格党成员力主废除《市政机关法》和《宣誓法》。根据这两部法案,非国教徒长期无法出任公职,政府中的工作岗位全部由国教徒占据。由于托利党成员绝大多数是坚定的国教捍卫者,不想看到非国教徒进入政治高层,也就长期抵制辉格党的改革建议。而此时在政府内势力庞大的辉格党成员,则希望通过废除这两部法案,实现改革的目标,让国家的政治更为自由,民众的权利更为平等。

就宗教立场来说,威灵顿公爵本人对非国教徒并无太多好感。还是爱尔兰下院议员时,阿瑟•韦尔斯利就遇到过是否要赋予爱尔兰天主教徒投票权的讨论。在彼时的韦尔斯利看来,赋予天主教徒投票权并无不可,但如果这些人要进入下院就让人头疼了。换言之,比起多数托利党成员,威灵顿公爵向来不是那股要褫夺天主教徒权利的力量,但他也不是带有改革目标的辉格党成员,无意改变新教徒占据政治主导的现状。

废止《市政机关法》和《宣誓法》的问题,可以看成是韦尔斯利在爱尔兰遇到的投票权问题的升级版。在阿瑟•韦尔斯利成长为威灵顿公爵的同时,爱尔兰和不列颠在法律层面合并,爱尔兰议员得以进入威斯敏斯特下院。如果废除了《市政机关法》和《宣誓法》,爱尔兰的天主教徒就很有可能在威斯敏斯特议会与坚信国教的英格兰政治家发生直接对抗了。

威灵顿公爵此时的身份也和几十年前大相径庭。作为爱尔兰议员的威灵顿公爵只是初入政治的家族棋子,此时他是已经在军事上为国家创造奇迹的英雄,并被赋予了要在政治领域继续创造奇迹的厚望。在废止《市政机关法》和《宣誓法》这一具体问题上,由于支持和反对的两方势均力敌,君主又举棋不定,首相的选择将最终左右事件的结果。

让托利党成员意外的是,算不得是改革派的威灵顿公爵非但支持废止两部法案,还说服国王站在他这一边,让辉格党的目标得以实现。这让托利党人中反对天主教徒的人表现出了对威灵顿公爵的不信任,纷纷离职。他们担心新首相的下一步就是赋予天主教徒进入爱尔兰政府的权利。

在党内四面楚歌的不利局面下,威灵顿公爵的下一步政策是推动带有宗教宽容性质的法案付诸实施。原因并非是他对宗教宽容抱有热忱,而是在当时形势下作出的选择。早在1825年,已经有改革派的英格兰议员向下院提案,意在改善天主教徒的政治地位。1828年7月的一次补选风波让议定天主教徒进入公职一事迫在眉睫。威灵顿公爵原本看好的人选想利用这次补选获得爱尔兰克莱尔选区的议席,借此进入下院,成为辅佐他的力量。不料,爱尔兰天主教徒丹尼尔•奥康奈尔(Daniel O’Connell)以绝对优势赢得了克莱尔选区的议席。

爱尔兰共和国加入欧元区之前所用货币上曾印有奥康奈尔的肖像,他也被奉为爱尔兰的民族英雄。

根据当时的法律,奥康奈尔有资格参加选举,但当选后无法进入下院。作为彼时爱尔兰极有影响力的民族主义活动家,奥康奈尔建立了为天主教徒争取政治权利的地方组织,他胜选却无法当选的情况引起了大量支持者组织地方起义,以示不满。

玩不转的党派政治

经过了年轻时代的多次重要战役,威灵顿公爵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如果他选择举兵镇压此时爱尔兰爆发的起义,胜算极大。但作为成长在爱尔兰的新教徒,自然不会选择举兵镇压这个方案。他也非常不愿意看到爱尔兰出现地方起义,担心这是爆发全国范围革命的前兆,担心法国大革命会在英国重演。

威灵顿公爵认为,解决之道只有化解爱尔兰天主教徒的不满,让他们得到想要的权利,同时让爱尔兰的天主教会和天主教徒更好地融入不列颠。如果允许天主教徒进入威斯敏斯特议会,那么这群人也就被不列颠政府控制,对国家统治而言是好事。宗教宽容本身并不在他考虑之中。

1828年8月至12月,威灵顿公爵为允许天主教徒进入公职一事奔走,希望乔治四世也能按照他的理解来认识这种变革。最终,1829年4月,英国政府准许天主教徒进入公职,也让奥康奈尔顺利成为克莱尔选区的议员。

如果从英国政治的世俗化和现代化的角度来理解这件事,威灵顿公爵算是“顺应历史而变”的“改革派”,在没有引起太多社会动乱的前提下缓解了与爱尔兰天主教徒的矛盾。从动机来看,他是为了维持现有政府,避免社会动乱引发革命。从实际的效果来看,此后爱尔兰天主教徒的地位得到提高,可以在威斯敏斯特议会发声,进一步要求权利,推动了爱尔兰民族主义力量的发展。

但是,就党派政治而论,这是辉格党的胜利。威灵顿公爵不仅因此失去了越来越多同党的支持,也让托利党在政府中的力量进一步减弱。

时人描绘的威灵顿公爵葬礼场面,来源:http://www.darvillsrareprints.com/images/images/Temple%20Bar%20London/wellington-funeral-procession.jpg

通俗历史中谈论更多的也是作为战争名将的威灵顿,而非作为英国首相的威灵顿。若不是因为军事方面的成就,他甚至连自己年轻时钦慕的女性都无法娶进门。作为首席财政大臣的首相,威灵顿公爵也不太擅长处理经济事务,这也是他执政的软肋之一。而在被迫下野后,曾经的国家英雄在出行时甚至被人袭击,被拽下坐骑,还有人向他在伦敦的住所投掷石块。

然而作为国家英雄,在威灵顿的人生谢幕后,民众对他的爱戴则依然延续。英国有150万人参加了他的葬礼,维多利亚女王也将他奉为英国特性的代表,对他的品格给予极高评价。

只是在19世纪这个英国政府不断走向成熟的阶段,军事上的成功固然能巩固国家统治,但政治运作需要职业政治家,需要能控制议会下院的议员领袖,而不是军功卓著的国家英雄,也不是时代偶像。威灵顿公爵之后的英国首相们都没有复制他的发迹道路,或许正说明了这一点。

参考资料:

1. Dick Leonard, Nineteenth-Century British Premier: Pitt to Rosebery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08).

2. Kevin Theakston, After Number 10: Former Prime Ministers in British Politics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10).

3. Robert Eccleshall and Graham Walker eds,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British Prime Ministers (London: Routledge,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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