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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忧郁史,童年时期的核心记忆

牧田
2015-10-08 11:30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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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记忆是一种特有的情景记忆,记忆的内容与个人的情绪及情感有着广泛而紧密的连接。

什么是核心记忆?从临床医学的角度确实很难给出一个科学而完整的定义。时常想起或是不易忘记。遗忘的规律告诉我们,通常非外伤引起的遗忘都是逆向而行,先近后远——无论是年老正常的记忆衰退还是阿尔兹海默触发的疾病失忆。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核心记忆,那么应该通常发生在童年期,恰恰这也是心理学最浓墨重彩的地方。但是童年的记忆并不时常被成年后的自己读取,更多的记忆进入了潜意识的区域,貌似又和《头脑特工队》中对于核心记忆的描述不太一样。我有没有很无聊,看动画的同时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每一个看过影片的人有自己对于核心记忆的解读,一定也在回味着私有的核心记忆。至于我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大脑的游戏操纵杆长期被忧忧霸占着。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故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学区房是什么鬼?那个时候也一定没有被放出来。那是个压根连商品房都没有的年代。不过话说回来,学区房没有,学区可是存在的。每一个固定的片区对口一个固定的小学,小学之间也是有优劣之分的。当然这一切也是直到我考进初中见到了名校的小朋友们才恍然大悟的,我的爸爸妈妈之前并不了解。

那个年代小学升初中是要进行考试的,学校出卷,然后总分排名。每一个小学根据其教育质量的高下会被分配到不同数量进入市区重点初中的名额,分高者得。

那一年我们学校的重点名额是24人。

如果那时候就有学霸这样的头衔,我想作为一名小学生的我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笑纳这个称号的。年级前十对于我来说绝非难事,偶尔前三也是可以滴。在所有人——父母、老师、同学眼中,24个人之中一定有我,而且应该是市重点那个。对此我也丝毫并不怀疑。

考试如期而至,一切按着既定的方向前进着。数学一直是我的强项,所以当我得知全校只有6人算出了最后一道大题之后,我更加内心满足,我算对了,我可以去重点中学了。因为爸爸妈妈告诉我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当然以后几年他们陆续告诉了我其他最关键的一步步。

考试结束的心情是轻松愉悦的,那个时候大脑里应该产生出一个黄澄澄的小球,快乐的记忆。发榜那天应该将成为核心记忆吧。

故事一定不是这么没有波澜的,叙说如此无趣的故事我自己都无法容忍,于是剧情反转。

当时的考试是各个学校自主命题,但阅卷工作统一安排在区里进行,以示公正。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网上查分,或是电话热线什么的。周一的早上,全体毕业生返校听取分数与排名,得知相处5年的小伙伴们第一次的分流与人生方向。我作为学霸,老师自然是关照我的。所以提前一天,在周日的晚上可早些得知分数和大致的排名,然后进行学校的选择。

6月末的上海,通常天还不算热,但那一年热浪到来得早了些。一家人在八仙桌上早早地吃完晚饭后,我便趴在沙发上望着远方的晚霞。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晚霞,夹在云层之中,白色不再单调,红色也不那么耀眼,柔柔的光。偶尔有麻雀停在窗台上跳着小步。

我还喜欢往楼下的弄堂观望,行人,自行车,男孩子玩枪战,女孩子跳皮筋。

爸爸接了传呼电话上来,和妈妈说了几句,去老师家听成绩了。好像气氛不那么对,爸爸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叹了一口气。我把视线转回窗外,猫阿婆又出来喂猫了,弄堂里二十几只野猫都是她的儿女。

应该过了很久吧,爸爸回来了,没有预期中的喜悦,我觉得他临走时的那次叹气是存在的。老师告诉了爸爸我的成绩,怎么形容呢?糟糕透顶。我没有走好人生最关键的一步。

夕阳已经隐去,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记得去开一下日光灯。其实没有安静多久,爸爸是忍不住要责问的。我当时的思绪是混乱的,作为考试亲历者的我实在想象不出问题所在,如此离谱的分数我是究竟如何得到的呢?

“你是不是又没有检查?”

“粗心大意,你就改不了这个毛病!”

“是不是卷子反面忘做了,怎么这么低?”

“你是不是考完就知道了,这两天还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11岁的我怎么还有能力回答这连篇的犀利的不知是问题还是责骂的问话呢?眼泪已经铺满了我的整个面孔。

妈妈附和着爸爸一并发问,直到外婆过来劝他们少说几句。然后大家就陷入了更深的安静之中。爸爸出门抽烟了,我猜。只有外婆过来给我擦脸。外婆没有参加过考试,没有工作过,对于人生意义的理解没有那么深刻。她只希望这样的晚上早些过去。

周一的早晨终究是来了,可是又能怎样。十分钟的上学路程走了许久,期间还要和同学们打招呼。坐在课堂之中,老师开始播报成绩。我又一次没有忍住,痛哭流涕。一位同学来安慰我。这位同学是我们班个头最高的,原因是他比我们都多读了2年小学,然而成绩却没有长进,不过这次的外语成绩却比我还要高出两分。

在老师和同学的提醒下,爸爸妈妈才知道了可以去区教育局查分,于是便张罗这事去了。我依旧每天待在家中,趴在窗口,感知我熟悉而变异的世界。爸爸一周都没有去上班,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子女的成绩也是同事之间的一个永恒的话题。

外婆建议妈妈送我去奶奶家住上一阵,直到查分结果出来。我的几个堂弟在那里,至少气氛好些。

剧情到这个时候,当然再次反转了。查分的结果是,某位阅卷老师在加分数的环节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所以我丢失的26分回来了,我又回到了年级第三。爸爸妈妈来到奶奶家,在我已经麻木之时,告诉了我被“平反”的消息。11岁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嘶吼。大脑里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忧忧的球,顺着轨道进入了核心记忆区,当然在这之前蓝色的忧忧小球几乎排满了最近的整个记忆区。

蓝色的小忧忧从那一时刻登上历史舞台,陪伴我渡过了接下来的二十几年,伴着我进入重点高中,重点大学,成为了三甲医院的医生,但是我并没有任何的成就,或造就成就的愿望。我的这段核心记忆时常被拿出来播放,而我历次升学的喜悦都遗憾地没有能够进入核心区。

我拾起了我的蓝色核心小球,我没有看见爸爸怒其不争的表情,我也没有看到妈妈失望的神态,我只看到了我趴在二楼屋子窗台的背影,望着那熟悉的弄堂,头没有往常那般抬起,似乎低着头。只有我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我在想,如果从这里跳下会是怎样?你没有听错,这确实是我第一次想到过死这件事,当然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和我的抑郁症患者讨论死亡。

故事讲完的时候,我大概知道了核心记忆应该对应哪一部分的记忆了。

它绝不是潜意识,因为它无时不刻不在我的意识层面。

它也绝对不是潜隐的工作记忆,老马识途与喜鹊归巢绝对不仅是行为塑造的产物,具有皮层功能的生物都会有这样的记忆。

所以它或是一种特有的情景记忆,记忆的内容丰富、立体、饱满,记忆的内容与个人的情绪及情感有着广泛而紧密的连接。时常会出现在梦境中,事后的每次重现过程也都是一次再加工的过程。所以那个背影,那个窗口,是如此清晰。

一段不愉悦的经历到今天,时常修正着我的行为,修正着当我身处故事中其他角色时的言行。我不讨厌忧忧,但我想,如果有机会也让乐乐或怒怒多来玩一玩,会不会多一些有生气的小岛呢?

(作者系精神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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