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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媜:台湾在变“老人岛”,我们不能忌讳谈“老”

澎湃新闻记者 田春玲
2015-11-13 16:2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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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讲人:简媜(台湾作家)

主题:拾起你文学的落叶,品读我的人生

时间:2015年9月18日

主办:武汉大学珞珈论坛

【编者按】

文字是一面镜子,能够映照出你内心的一些渴望,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9月18日,台湾作者简媜做客武汉大学珞珈论坛,与大学生讨论文学,品读人生。她说,台湾在变“老人岛”,到2018年,台湾14%的人都是老人。

她说,在台湾已经出现了第一家银发幼儿园,其实不应该叫幼儿园,应该叫“老儿园”。儿女每天要签联络簿,白天就把爸爸妈妈送到“老儿园”,到晚上的时候校车就会把他们送回来。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整理的简媜的演讲摘录:

抉择,人生是无数的抉择,我诞生在(台湾)东山湖旁边的兰阳平原,这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的平原,所以每年台风的时候,八九不离十,使得我从小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经历过很多天灾。可以说是因为在这样一个灾情的环境中成长,一方面有机会见识了这种天灾对于农村,对于收成,对于生活的破坏。也是因为农村这样一种纯朴的景致,风土人情,也在无形当中影响着我,使我成为一名作家,我相信来自于土地的启蒙远远超过了来自于文字的启蒙。为什么我要成为一名作家,当然和个人的经历有关,我的父亲很早过世,这样的人生路上的第一堂课使我去思考,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然而这样的思索之下,带着我想要离开农村,去一个更大的世界,去寻找一个解答,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路。

文学对我来讲是什么,文学是一场鲜明的社戏。文学和人生的关系,就像一个作品的正面和反面。我们在人生中经历的苦不堪言,好像上天特意和你开的一个玩笑,特意给你一个挑战。但是如果你在文学当中有那样的创作,如果你在艺术的涵养中懂得把它翻一面。在你人生当中经历的一些困厄,常常变成人生当中难得的一种分数。

文字是一面镜子,能够映照出你内心的一些渴望,这就是文字的力量。过去的三十年里我写过很多不同的作品,有亲身探寻生命意义的,比如《水问》,像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把禅宗融汇在其中。我也写过关于女性以及母性的系列,像《红婴仔》和《女儿红》。《女儿红》书写的是女性的内心世界,女性的内在世界是极为娇弱的,很无奈。看起来好似一个平静湖泊,内在却是波涛汹涌。

《红婴仔》是做了母亲之后才写就的。现代人,其实不只是女性,拥有了孩子,表示自己的人生进入了另外一个阶段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要靠肩膀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家庭的重担还落不到你的肩膀上。但是到了婚姻的阶段,有孩子的阶段,就必须有责任。在《红婴仔》这本书里我就提到过,我说感谢我的阿嬷和我妈妈,因为她们教我在汤里面放盐,在爱里面放责任。爱,如果没有责任,就像没有放盐的汤那样平淡无味。没有放盐的汤至少还能喝,没有责任的爱,能叫爱吗?这本书对我个人来讲,其实是我对母亲,对我的阿嬷,对传统女性的一种传承。

我希望在生命终止的时候能够完成自己梦想中的一步。像河川一样完成自己的旅程,最后毫不迟疑地能够入海,不辜负17岁少女立志成为作家时的纯洁与神圣。我如何策划一本书,当然灵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灵感是从你的现实生活当中拂面而来的。

我去认真地读了我的族谱,一些史料以及文献,我知道在16世纪的时候,我的祖先就有迁台的记录,到1796年的时候到了南阳平原,为我支系之开基祖。

每一个氏族迁徙的故事,都是整个族群共同牵引的。当然在抗日的时候整个台湾成为日本的殖民地,而我认为我们作为一个子弟,难道我们只是偏狭地窥探自己血脉所承续的一些情怀。是不是也应该把曾经为这块土地流血、流泪、流汗甚至牺牲的人记住。

可是到了《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这一本书,情感的基调都是对文学气息的流露,但是它对于现实延伸有一种观察,比较之前的作品都更有悬念,更有层进,也是这本书后来写成这么厚的原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因为台湾在变“老人岛”,到2018年,14%的人都是老人。难道这个现象只有台湾吗?不,你们去看一看别的地方,日本都在发生什么事。我去年看的一本书叫《无缘社会》。首先什么叫“无缘的社会”,在日本他们的统计,每年有32000人孤独地死去。而这些人对社会已经失去了任何联系。没有血缘的关系。没有地缘,因为很早离开故乡,跟故乡没有任何联系。没有社源,他可能也有工作或者曾参与职场,早已退休,像是孤鸟一样。而他们的平均寿命达到了83岁,所以可见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状况。老,可能是让我们看到一个社会可能是阴暗性质的一面。香港,还年轻吗?也不年轻了。2012年香港人口的统计,65岁以上人口占了13%。7%我们叫它高龄化社会,也就是说老龄化。14%就是高龄社会。而香港已经13%了。还年轻吗?(注:香港的人口老龄化比想象中更严重,到2041年,每3个香港人中就有1人为65岁以上。)这样的数据会给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什么样子的改变。这些就是我们必须去思考的。

我们中国的文化比较忌讳“老“这个字,没有人希望别人说她老。如果你说,阿姨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她会觉得:嗯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老年是我们人生的一个阶段,就像其他阶段一样,老年有自己的优点。我们不要忌讳去提他,白发老翁也有责任。老年人和年轻人一样,都可以活得漂亮。其实是一种观念上的翻转。完整的人生一定要包含老去的过程。

老人有很多种,可敬的老人,可爱的老人。我曾经有机会在美国生活一小段时间,也观察了他们的社会。我感觉西方人的生命观确实有些不一样。至少在我观察到的社会上的某些现象上,我看到了他们的老人还是非常积极的、热情的在追求自己的生活,记得有一年在科罗拉多州的洛斯山公园,因为秋天的白杨树会凋零,我就看到一位老先生,你要知道他可能必须要开着自己的车,到了白杨树的前面,拿出了他的画笔、画架,在面对着白杨树作画。他想要捕捉一年一度的白杨树在下雪之前,叶子很美但在一夜之间全部飘零掉落了,他想要把握住这个一年一度的白杨树很美的叶子变黄的那个金黄色的瞬间。即便他看起来不算太健康,即便他已经老迈,他依然要把握住人生当中的那一份美好。当生命还在你的手上,千万不要自己把它丢到哪里去。理想的银色岁月,理想的银发服务,包括医疗,包括生活的照顾包括活动的安排,简单来说就是,这个里面其实是一个社会当越来越多的老化人口产生的时候,社会要如何改造和建设,来规范银发服务,让老年人口能够享受到优越的生活。

在台湾,已经出现了第一家银发幼儿园,其实不应该叫幼儿园,应该叫“老儿园”。就在桃园,听说每家就20个员工,儿女每天要签联络簿,我不知道大陆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走到这种情形。白天儿女把爸爸妈妈送到“老儿园”,到晚上的时候校车就会把他们送回来。换你们来给他们签联络簿,看他们有没有认真做功课,报一箭之仇,因为小时候都是他们在看你们有没有做功课。也有41位老人,他们把田地捐出来,交给义工去工作,供养着上千位老人,这些都是一个正向的正面的作用。

我的妈妈已经快80岁了,我们做子女的如何去陪伴她。难道带她去出国吗?

你们现在要知道你们父母喜欢做的事,当父母老去的时候,对于一个年迈的老人,你要做一个老人团的团长。老人永远不守时,你跟妈妈约九点钟见面,她7点打电话说我已经在车站了。年轻人的不守时是永远迟到,老人家的不守时是永远早到。第二个老人永远抢着要付钱,老人永远需要厕所,老人永远需要椅子。当你学会做老人团的团长,学会跟他们相处的时候,有一天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你的内心不会悲伤。

我过节时会和妈妈一起做吃的,泡菜,麻薯等等,为什么要做这些,因为我从小家境清寒,在农村长大,这些都不用钱买,家里的姨妈,妈妈都会做。端午节前夕,我的妈妈到我家里来,帮我包粽子。包粽子这样的景象无疑是一种亲情,一种爱。你会发现,老人家只要晒太阳、看花、聊天、吃小吃,他(她)就满足了。你会发现,你的爸爸妈妈都有一身好功夫,书写一本有血有泪的家庭故事。当你学会聆听,当你愿意去聆听他们的时候,其实就是你有机会去聆听属于你自己的故事。

有一天,当你的父母到了疾病不可逆,人生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一定要协助他们善终。不要让他们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在台湾,有一个严肃,渐渐普及的情况,选择安定的,祥和,缓和的离去。也就是说当他的疾病到了不可逆的时候,人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不要急救,他不要把宝贵的医疗机会用在他身上。

在我们中国文化传统里,如果快不行了,那么儿女到底该怎么办?听爸爸妈妈的话,这个就太共性、太现实了。当告别的时刻来临,你会告别吗?这种告别的机会,其实只有刹那。你如果没有准备好,你如果不够勇敢,你如果只记得啜泣、只记得逃避,那么在一瞬之间你就错过了。我的一位亲戚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他签署了三份文件。在台湾来讲,是很不简单的。第一是放弃急救,在生命的最后选择安宁。第二,器官捐献。在他走的时候,把身上的有用的器官摘除,捐赠给别人,不管是心脏或是眼角膜。第三,捐脏脾。捐脏脾就是把内部躯壳捐给医学院,去做医学系的学生上课的时候使用的课具。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面对生命的最后,做出的最睿智的决定。这个父亲,因为是我的亲戚,我非常幸运地看到了这个过程。看起来好像一个平凡人,但他的心中却有一份大爱。他说,人过世后这个躯壳也只是一个躯壳,烧掉也是烧掉,为什么不捐给医学院的学生作为研究学习呢?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我的表弟和我在一起,当他知道了他的父亲签署了这三份文件的时候在情感上是难以接受的。我是他表姐,当他脆弱到要推翻他父亲的遗愿的时候,我说,你要为你父亲的勇敢作决定,你不是为你自己情感的脆弱作决定,你必须支持你的父亲。所以最后他恢复了理智。身高1米85的儿子,长的非常壮硕的儿子,他坐在床头,深情地望着他的父亲,伸出手臂来环抱着他,另外一只手温柔地垂放在他父亲的耳朵旁边说:“爸爸,我们都很爱你,都支持你。”他的父亲安详地逝去,如愿地听到了儿子的认可。

(根据主办方提供速记整理,未经演讲人审订,速记整理人:王逸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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