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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展览|一个瑞士人和一个台湾人代我们回了一趟故乡

许海峰

2015-11-18 08:05

来源：澎湃新闻

“逝者如斯——中国乡村文化研究”影展的两位作者——瑞士人孟牧轩（Matthias Messmer）和台湾人庄新眉近日在上海瑞象馆举办摄影展。他们从文化而非仅仅停留在摄影的角度出发，自2006年起，平均每年安排6到8次农村行，每次一到两周，范围遍及21个省市自治区100多个自然村和镇，从华北地区、陕北高原到滇缅边境，走访型态各异的农村，对当下中国乡村做了一个深度“旅行”式的考察。这些考察涉及到建筑、民间艺术、宗教、风水、农业生产、农村公共政策、教育、文化保护、环境等。

孟牧轩是社会学博士，他的跨学科项目聚焦于中国的文化政策、日常文化以及西方的中国印象；庄新眉的专业是新闻学，毕业于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新闻学硕士。他们合作完成了多个纪录及艺术项目。《中国正在消逝的世界——乡村、传统和文化空间》（China’s Vanishing Worlds，MIT出版社）是他们出版的第一本书。

上海艺术批评家施瀚涛先生认为，“中国正在消逝的世界”反应出的是当下中国乡村现实空间中的社会危机，以及文化消逝的过程所出现的精神，或者说认同的危机。他们的研究视野聚焦于最直接的社会现实之中，而价值评判和终极关怀则落实在这个现实里活生生的人物命运之上。

展览共展出幅41照片，更多的作品被收入到他们厚厚的画册中。通过一幅幅影像，清晰并直接地向公众交代或者诉说他们的态度。因由他们各自身份的关系，没有国内大多数艺术家或者摄影师的视界去美化或者异化乡村，更无意试图引诱人们进入集体想象中陶渊明式的桃花源这类虚幻景象，形成或者制造一种陈腐的模式化“乡村”印象。现场一些观众向两位作者表达“他们的照片让自己想起久违的故乡”，有一种迫切想“回家”看一看的愿望。

孟牧轩×庄新眉：我们在没有到中国来以前，对中国乡村认识最早的认识是看了赛珍珠的那些书，透过这个我们对中国的乡村有一些想象。2004年的时候第一次来中国，进行了一个月的旅行，看到除了城市以外中国其实还有很广大的一片农村的地带是非常不一样，非常有自己特色的地方。

2006年搬到上海之后，我们当然知道中国有很多很了不起的大城市，发现住在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却不是上海人。这么漂亮的一个城市，他的兴建、兴旺以及维持它生活便利的很多人都是从农村过来的。我们从海外过来觉得这很特别，为此，常常和一些街道上的小摊贩、清洁工、工地的工人、农民工，和他们闲聊，问他们从哪里来，老家的情况等等。所以越来越清晰的知道这些人原来都有故乡在农村，我们很想去看看他们放弃了来到城市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还有什么样的人，这是我们最早的动机。整个项目正式启动是在2006年。

重庆枣子坪庄园

孟牧轩×庄新眉：是的，他的确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比较满足，不会觉得需要去城里挣钱什么的，没有给我们留下这样的印象。他给我们的感觉确实是像外界说的那样——迟滞不动阻碍乡村进步的发展，但是对我们来讲，在中国还能看到这样的人在乡村生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安慰。可能作为外来者也有我们自私的一部分，我们当然高兴中国在进步，但是也不希望中国把这些传统文化都遗忘了，所以作为外来人我们很高兴能看到还有人在这样的传统的生活条件里面没有用辛苦的心态在生活。

对于这样简单、朴素的传统生活方式，他享受他的生活状态甚至还有一丝骄傲，觉得自己不一定要追求更好的房子、更好的居住环境，或者买什么样的东西，保留着一种有尊严的生活方式。

云南马坪关_茶马古道上的深山农村

孟牧轩×庄新眉：我们跟画面中男子爬了4个小时山路，这是路上第一次休息。地点在一个村里老师家里。这个乡村教师以前去城里打工，但是他不喜欢城里的生活，又回乡村，继续教书好几年了，学生一共才3个。

这个村子是在山里，看起来好像土壤很肥沃，一个很漂亮的地方，但是真的是特别偏僻，海拔快3千米的山里，有一点超现实的感觉。以前这个村子发展起来靠收盐的关税，这是他们的哨所，位子比较好，从这里就可以看到那里有马匹队过来。

这个很精瘦的师傅，一路上说话很少，可能是因为语言的问题，沟通起来不习惯。我们感觉中国人确实比较能够忍耐，有一种非常大的忍受力，我们常常心里也蛮难过的，就觉得他们的生活条件这么简单，甚至有的时候是很不好的情况，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重庆塘河古镇

孟牧轩×庄新眉：这样的环境，我觉得这样一个人，对我来说我很同情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瘦。我们的第一感受是他的孤独，而且在他们脸上和身上可以看到他过去的辛苦。

所以当时拍这个的时候，我有觉得不应该拍这张照片。一来是觉得有点难过，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恰不恰当，人家愿不愿意让我们拍这张照片的。我们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是有点矛盾的，所以，我们拍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办，后来很快就走了，就是这样矛盾的心态。其次，这其中涉及到一个道德伦理的问题。一方面你想让大家了解中国农村实际情况，一方面遇到这类事有的时候确实很矛盾，不知道是不是会侵犯到他或者是伤害到他。

山西大阳古镇

孟牧轩×庄新眉：我们的感受是他和他所居住的老城镇完全不搭调，有一种在镇上迷路的感觉，虽然这是他的镇。他看我们也完全不懂，为什么一个老外跟城市的人到这里来。我们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都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好，就觉得为什么你要看破烂的地方呢？一路上，这个矛盾和冲突到处都是，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国的文化特色还是政治特色。这个我没办法说。

大阳曾经是一个富裕的镇子，因钢铁而闻名一时。1949年之前，共有三十多座寺庙和十六间戏台遍布此间。1950年代后期，这里的所有村镇被集结进入人民公社的体系之中。寺庙要么被拆除、要么被挪作它用，成为办公室、仓库或者是生产车间。尽管如此，这个古镇的主要结构相对来说保存完整，狭窄的巷弄、含有院落的房屋和建造在拱门之上的苗阁都没有遭到特别严重的破坏，不过想重现过去的辉煌，仍然需要很多细致的修复工作。

我们遇到一个老人，他年轻的时候觉得中国传统的东西是漂亮的，可是文革的时候大家又说是不好的，然后到了21世纪我们这些外面来的人又告诉他们这些东西是漂亮的，所以他们也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对他来说生活状态就是这样子了，没有一个很清楚可依靠的价值观了。

重庆塘河古镇

孟牧轩×庄新眉：这个村子是在河流边，古代贸易的时候是一个经济非常发达的地方，有很多徽商在这里经商，所以盖了很多漂亮的房子，当然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失去它重要的交通、经济地位。

村子里的一些老屋子里保留了传统风味，但是很可惜，我们觉得这些老房子如果有人有心的话，可以整理的很舒服，但是在农村的情况不太可能。屋子里有一些塑料的东西，现代化的家居混杂在里面了，传统也不传统，现代也不现代，有点像不伦不类的情景。当访客徘徊于这些古旧村镇其中的街道小巷时，很难不注意到这些传统建筑和古老的家庭器具遗憾地被拒绝了随着时间演进的契机。尽管如此，一些乡村房舍仍然在默默抵抗时间的流逝。他们暂且保留着“消逝”所特有的面貌。

对了，这张照片超出了瑞士市民的认知范围，我觉得我们会看不懂，需要一些文字的解读才行。

在一个这么漂亮的大房子里面，只有一个人，一个老太太在居住，你就会觉得很奇怪，一个大家族，这么大的房子，却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地衣紧贴着石铺巷弄的每一寸，淡淡地霉湿气息弥漫在每一间房子里。我想，她的孩子应该是外出打工了吧。在江西婺源我们也遇到这样很多很漂亮的房子，但是几乎没有人住了。人们舍弃家乡奔向城市，城市的吸引力真的很大。

陕西南长益村

孟牧轩×庄新眉：画面上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的话就没有太大的意思。村子的布局是沿着黄土高原的悬崖上建的，这个村子比较荒凉，也因为荒凉才得以保留下来。但是还是可以看到有一些很漂亮的雕塑。那里还有一条隧道，建于抗日战争时期，以躲避日军。

村子以前特别富裕，所以才盖了特别漂亮的药王庙，漂亮的砖雕，我相信应该是清朝的时候就盖了，在以后发生的运动中，因为这个地方已经不符合现代的需要了，所以慢慢的人也走了，这个庙也荒废了。在瑞士，二战之前的房子都会被保护下来。

海南博成村木偶戏后台

孟牧轩×庄新眉：这个木偶剧是比较传统的文化。这名男子其实是一个演员，一开始我们冲洗照片出来的时候，觉得这张照片中的他太像僵尸了，但是一定要拍，因为他像僵尸（表演这个僵死角色），当时他就是这样一个状态。一个很特别的男人。

我们也问了剧团里很多关于木偶剧的情况，他们说，这个剧目在文革的时候是被禁演的，然后到了80、90年代的时候迎来演出的高峰期，也是他们唯一的娱乐形式，因为那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现在电视普及了，孩子们打游戏机，有一点没落的感觉，未来他们可能演出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了。

当村庄的大喇叭大声通告晚间演出即将开始的讯息，一大群人就会聚集在舞台前方。男人们会边打麻将边观看演出，女人们带着孩子买来烧烤边吃边看戏，更大一些的孩子要不四下乱串，要不低头打着手中的游戏机。而这么一台看上去普通至极的乡村表演，无论作为演员还是台下的观众，对于精神世界极度匮乏的偏远农村地区，这类传统的乡野间娱乐方式作为他们的精神庇护所的存在，得以调节、舒缓当地人的情绪或者精神的困境，依然重要。

特别有意思的是，画面中右边第一个男子提到“现在演出在剧目上与古代有一些差别，现在都不演包工斩陈世美的剧了，因为现在包二奶的那么多，你演这个剧他们会敏感的，所以要配合时代的改变这么一个情况”。

海南罗驿村_菩萨庙

孟牧轩×庄新眉：我们来到这里，老人不懂我们要干吗，但是他给我们的感觉是特别的虔诚，所以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和姿态，感动了我们。我们期望这个照片会引导人去想像下去，在这么一个很庄严的地方发生的一个宗教活动，现在变成在这么破败的地方。

湖南司城村

孟牧轩×庄新眉：吸引我们的是那个孩子特别有兴趣地收看革命战争剧，或者说是抗日战争的电视剧。他看的特别的专心，以至于我们来了好一会他都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进来。有意思的是，他在看这个戏剧的同时，在这个墙上又是主导历史发展的政治人物在注视着他。

青海玉树

孟牧轩×庄新眉：玉树地震三个月以后我们到了那边，那时候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复原、重建好，政府为了预防次生灾情发生，所以给当地人发了防毒面具，后来这个东西变成孩子们的玩具，他们玩游戏的时候就会戴上这样的面具。

四川甘孜 6168米雀儿山的朝圣路上

孟牧轩×庄新眉：其实路途中遇到朝拜这样的场景有好几次了，这不是唯一一次，好多藏族都在朝圣。在这条路上，我们是觉得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冲突。我觉得来过中国的外国人，对这个涉及宗教的画面反应会比较明显，没有来过中国的人则不一定看得懂这张图片要表达的意思，这个画面需要稍微一点文字解释一下，否则外国人也不一定都能看的懂。

江西婺源

孟牧轩×庄新眉：我们去过很多地方，这是最喜欢的其中一个村庄，很漂亮，很安静，给我们很好的一个感觉——可以想象在这里面是怎么样的，可以听到鸟叫声，有味道。特别喜欢婺源，感觉这里最能反映出我们还没有到农村之前，对中国农村期待跟想象一样的这么一个地方。照片这类视觉的东西还是比较容易美化现实，但在我们书里的文字则更多讲农村现实状况和问题。

河南

孟牧轩×庄新眉：这是一个宋朝皇帝的陵墓，其实是保护起来的，但有一些地方还没有保护起来，这个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在拍摄的时候，惊动了地方政府，不让拍摄。目前，当地政府还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所以他们只是不愿意外界关注这件事。听说这里有很多的小偷，偷拿陵墓里面的一些东西，甚至把石雕的头砍掉拿去卖钱的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