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最严反腐法提案人：收小钱入刑，让公务人员有借口拒请托

韩国史上首位女性大法官，起草了“史上最严”的反腐法案。

金英兰，韩国前大法官、国民权益委员会前委员长，现为西江大学法学研究生院教授。2011年起，致力于这部防止公务人员腐败法案的研究、拟定。

法案中的部分条例，听来似乎有些“不近人情”：禁止公务人员一次性接受他人100万韩元(100韩元约合人民币0.57元)以上的现金、等值物或招待，即便此举和职务没有关系；受法案约束的群体，不仅限于公职人员，还包括媒体从业者和私营学校的教师……

据称，韩国将有300万人成为法案的适用对象。无疑，如此深刻而广泛触及韩国公职人员切身利益，遭到暗中抵制也不意外。

这部以“金英兰”命名的法案，一度被束之高阁，直至今年3月，才终获韩国国会通过。当月27日，法案正式公布，并定于2016年9月28日起生效。

现年59岁的金英兰，曾有漫长的法官生涯：在历任汉城民事地方法院法官、汉城高等法院法官、汉城地方法院部长级法官等职之后，她在48岁时成为了韩国司法史上的首位女性大法官。

11月18日，金英兰来华参加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主办的“反腐与法治”研讨会。会议间隙，金英兰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

为何会拟定如此严苛的反腐法案，一系列饱受争议的条例又是如何出台的？下文会解释这些疑问。

让拒绝“关系”有法可依

澎湃新闻：怎么会想到起草这部法案？

金英兰：做了29年法官后，我曾做过6年的“大法官”。退任之后，我开始担任韩国国民权益委员会委员长，主要负责的就是预防腐败的有关工作。

当时，韩国针对预防腐败已有了一系列的法规，如公务员礼物申报制、对退休公职人员就业的限制性规定等。但现实情况还是不能让人满意，我们还需要怎样的法规来金逸预防腐败？

韩国是个很重视人情关系的社会，除了亲属关系外，校园关系、老乡关系也很被重视。客观上，这就会造成当公职人员被拜托办事的时候，拒绝起来很难。我在征求了各个领域、各个阶层民众的意见后认为，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让公职人员可以斩断“关系”的法规。

澎湃新闻：“斩断关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部法规更倾向于腐败的“防止”？

金英兰：对。对于腐败行为的惩戒，韩国也有受贿罪等一系列刑法上的罪名，所以相较于其他，本法更注重防腐。

这个法案，首先就是让你有理由、有借口去拒绝“关系”，让公务人员在拒绝请托上“有法可依”。

澎湃新闻：你刚才提到了“公务人员”，这个概念相对于公职人员，已经有所拓展。也就是本法的约束对象不仅限于公职人员，还包括了媒体记者和编辑、私立学校的教师等。这也是很多人质疑的问题所在：打击面是不是太广了，甚至有人说这有违宪之嫌。

金英兰：我一开始制定的时候，也只是针对公务员，后来经过几次国会讨论，才把那几类人都加进来。

我起初的考虑是，公务员牵头，学校、媒体等就能卷入到这股风气中来。但国会的想法是，既然制定了这个法案，就一次性地包括进去。

澎湃新闻:除了适用范围的问题，法规中的部分条款还规定，即使收受财物的行为不一定和职务有关，达到一定数额也要追责。也有人说，这个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金英兰：如果和职务有关的话，那就很可能构成受贿罪了。需要注意的是，很多时候，一开始的送钱，双方可能根本没有建立任何关系，但实际上这也为后来（请托）做好了准备。这也就是法案这么设计的考虑。

社会热议已是一种“成就”

澎湃新闻：据说很多人将法案称为“史上最严厉的反腐法案”，想来在拟定过程中也有一些压力吧？

金英兰：确实。我从2011年开始起草，直到今年3月才国会通过，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其中确实会遇到一些困难。

一些人认为（约束）范围扩大了，这种反对的声音其实也是正常的。换一种文化形式，肯定是有抵抗的。当有很多人在讨论时，就已经是一种成就了。

之前还有民调显示，69.8%的韩国民众支持将本法适用对象包括媒体和私立学校从业人员。

还需要说明的是，事实上，这个法案本身也能拯救公务人员的社会威信。我觉得，他们大多已经接受，且有共鸣。

澎湃新闻：本法今年3月正式公布，从明年10月才开始施行，现在处于什么阶段？

金英兰：总统令正在制作中，其中会包括比如公务员的招待费等标准等细则。

其实，法案的全名是《关于禁止接受不正当请托和财物的法律制定案》，可能是因为名字太长，所以就有人把我的名字来作为法案的“外号”。实际上，目前是由韩国国民委员会在管辖法案的有关工作。

中韩应多交流预防腐败经验

澎湃新闻：近两年来，中国也在大力推进反腐工作。

金英兰：是的，韩国报纸经常刊登相关的报道。

韩国的公职人员财产登记、公开已经很普遍了，我也知道中国也开始推行这方面的工作。

我想，中国和韩国在预防腐败问题上，有好的想法，彼此也可以交换，这也是我参加这次研讨会的目的。

澎湃新闻：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反腐败这样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中，什么最重要？

金英兰：归根到底，是要积累社会公众对公务人员的信任。防止腐败，也正是积累公共信任的过程。我们需要建立的，应该是一个公共信任大于私人信任的社会。

一旦形成公共信任的社会，投资人也能放心地投资，这样有助于经济发展。所以，我觉得，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社会资本。

【附】《金英兰法》的部分条款：

若公务人员、媒体、私立学校和幼儿园从业人员、私立学校所属财团理事长和理事及其配偶收受1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5730元）以上财物，不管该行为是否与其职务有关，都将受到刑事处罚；

收受财物不及100万韩元，但在一年中从同一人物处合计收受超过300万韩元的财物，也将受到刑事处罚；

若收受财物不满100万韩元，会被处以收受金额2-5倍的罚金。

法案中的公务人员不单指公务员，还包括媒体记者和编辑、私立学校的理事会成员和教师；

法案规定的财物不仅包括现金、商品、门票、折扣券等有形财物，还包括交通、住宿等各种招待和提供工作、减免债务等无形的获利行为。

法案列明了不正当请托的15种类型，包括直接或间接向公务人员请托处理许可和执照、减免罚款惩处等行政处罚、介入人事采用和晋升、介入学校入学成绩评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