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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奴百年,“一滴血原则”为何仍笼罩美国?

于霄
2015-11-20 17:5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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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2015年11月19日,2015年美国国家图书奖最佳非虚构作品奖揭晓。塔那西斯·科茨(Ta-Nehisi Coates)的新书《世界与我之间》(Between the World and Me)获得这个奖项。本书2015年7月由施皮格尔与格劳出版社出版,获得奥巴马和托尼·莫里森等人的推荐。两个月前,科茨获得麦克阿瑟天才奖。

2015年4月25日,黑人连续被杀事件积累的怨愤在马里兰州最大城市巴尔的摩爆发;6月17日,白人男子在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市一座教堂里枪杀了9名黑人,再次掀起民权运动的高潮,我知道,这一年,美国黑人作家在“我不能呼吸”(2014年7月,黑人埃里克·加纳[Eric Garner]在纽约街头被一群白人警察按倒在地,锁住脖颈,窒息死亡,“我不能呼吸”是埃里克·加纳死前不断重复的一句话)和“不要开枪”(在黑人屡屡无辜遭到枪击的背景下,黑人在抗议运动中提出的口号)的呐喊声中,注定不会沉默。

从篇幅来说,《世界与我之间》是一本小书,其中书写的冰冷事实却如巨石般压在美国黑人心头。《世界与我之间》这个书名来自美国著名黑人作家理查德·赖特(Richard Wright)的一首诗:

一天清晨,我走在树林

忽然之间,我踩到了它

踩到它,在一小片草地

旁边耸立着橡树和榆树

它阴暗的细节一丝丝展现

涌进了世界与我之间……

有白色的骨头被遗忘在厚厚的灰尘之上

有枯焦的断枝愤恨地指向天空

有碎裂的树桩、叶子的灰烬和燃尽的火把

有一只空鞋、打着结的领带、撕毁的衬衫、一顶帽子

和染着黑色血迹的长裤……

赖特在“世界与我之间”营造了一种恐怖的气氛,而恐怖正是生于象征美国国家的“橡树”和象征母亲的“榆树”拱卫的草地上。最后,这恐怖将他的牙齿打落,并和着血水捅进了了他的喉咙,而他却因此只能发出“它”的声音,舞着“它”的舞蹈……

赖特末日般的绝望正是科茨一书的基调,谁也想不到,这却是科茨“写给儿子的信”。在美国的黑人社区,每个父亲都会与他的儿子进行一次不为人知、痛苦无奈的对话。美国前司法部长埃里克·霍德尔(Eric Holder)是首位出任这个职位的黑人,即便身居高位,他也不得不告诫自己17岁的孩子,不要在深夜出门,因为一旦遭遇警察,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在接受采访时说,他的爷爷对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对他,都严肃地谈过这个话题。他本以为自己不再需要与儿子有类似的谈话,但就在三年前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谁也不希望真的有什么悲剧发生。美国已经让美国黑人成为极其脆弱的目标,谁也不能例外。同样身为黑人的布莱恩·史蒂文森也在《正义的慈悲》中回忆了他与警察打交道的经历,即便精通法律,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去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

塔那西斯·科茨出生于1975年,在巴尔的摩西郊(正是那个大规模种族冲突暴发的地方)长大成人。科茨从小就受到家人的严厉管教,有时是父亲的拳脚相加,但好在奶奶对他的惩罚一般是撰写议论文。他自幼聪明可爱,但却非常胆小。科茨的父亲是一个黑人主题书籍的出版人,后来又到霍华德大学做了图书馆管理员。科茨深受父亲影响,并在高中后也进入霍华德大学。五年后,他离开大学,从事了记者工作,他也是父亲子女中唯一一个没有获得大学学位的人。

但是,霍华德大学却是科茨人生的转折点。他说,那里一直是优秀黑人的重要聚集地,他甚至称它为“黑人麦加”。霍华德大学的老师和同学告诉科茨,种族主义不仅仅是肤色的问题,真正的伤害来自给皮肤贴标签的人,来自把罪恶的标签贴在那些从来不会为非的人身上。

科茨结婚之后,去了纽约,去了巴黎,视野开阔了更多,却发现自己与美国梦仍相距甚远。虽然种族不能完全解释这一距离,但他知道,种族主义是一股强大而邪恶的力量,“多数人的恶意”始终威胁着像他的孩子一样的黑人青少年。于是,科茨写了这封给自己15岁的儿子的信,希望他可以免于危险与恐惧,正如千万个黑人父亲所做的一样。

这封信176页。在它的每一字,每一行中,读者都可以展开一片巨大空间,细细品味。当然,在那些空间中,充斥的主要是愤怒,结结实实的愤怒,建立在冰冷事实之上的、无可辩驳的愤怒。但科茨并不是感情用事,他用社会、文化、历史、法律和人性阐释了“身为一个美国人意味着什么”,只不过是从一个少数派、被边缘化和被压迫群体的角度。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科茨的信长而艰涩,还充满了令人不舒服的事实。但它却是那些刚刚睁眼看世界孩子们最好的窗户,里面的每句话都用血泪书成。科茨说,在美国,仇恨划清了我们与他们之间的边界,也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他们为什么是他们的原因。最后,社会把这些边界——种族、性别、政治和经济的边界——内化并加强,铸成牢不可破的金城汤池。

科茨说,美国是一个新兴国家,它与传统国家法国不同,将自由建立在恐惧之上,而种族之间的恐惧已经成为“美国人”概念不可或缺的部分。在美国,种族主义就像地震和龙卷风一样自然,人们对它已经习以为常。美国人甚至相信种族是自然世界的当然产物,甚至是上帝的赋予。他们也相信,要将人区分开来,打上标签,然后侮辱、伤害最终消灭其中的一部分人。所以,从中央航线(大西洋上非洲黑奴被贩运到美洲的通道)到血泪之路(在1830年《印地安移居法案》[Indian Removal Act]颁布之后,印第安人被强迫移居)都成了自然而然的现象,而不是有人有意为之。于是,面对它们,人们悲伤叹息,但选择迅速遗忘。

“白人美国”被设计成保护白人支配和控制其他人身体权利的机器。这种支配有时是直接的,比如私刑,有时是间接的,比如隔离。但不管表象是什么,这一权利都是“身为白人”信念的核心,没有了它,“白人观念”也就不再存在。与此相应,“何为白人”就变得非常重要。“一滴血原则”(one drop rule)认为,只要有一滴血来自有色人种,他就不是白人。极端的分界只服务于一个目的:保证世界观纯正和权利不会旁落。

科茨说,在美国黑人生活的世界里,奴隶制存在,并且一直存在着。一切想挣脱它的努力都是徒劳,“未来会更好”都是幻想。科茨强调,黑人在美国做奴隶的历史比自由的历史更长,不要忘记在250年里,黑人生来就带着锁链。在那250年中出生的一代又一代黑人,生命中所知道的也只有锁链。而我们所有美国黑人所经历的和可能经历的历史也不足250年。在这悠长的历史中,黑人社区有一种恐惧代代相传——父亲传给儿子、母亲传给女儿。然后,恐惧引发暴力。当然,黑人的脆弱既来自自身,也来自白人。白人制定的法律不但不保护黑人,反而让白人更容易惩罚甚至毁灭黑人的身体。

在影视剧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美国梦的标准场景——汉堡与可乐、白色的栅栏与青青的草地、公路、汽车与成片的别墅。而对一代又一代的美国黑人来说,这一切遥不可及。也许赖特是对的,在世界与我之间,是枯骨与愤怒组成的极恐怖的那个“它”,而不管你是在“世界”里,还是那个“我”都不曾有机会将“它”看清。可能,只有在某个安静的夜晚,父亲不安地开启与儿子的那次沉重谈话时,“世界与我之间”的景象才会逐渐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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