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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反禁猎者的抗议:反对狩猎只是不愁吃穿者的一厢情愿

澎湃新闻记者 石毅 发自纳米比亚
2015-11-22 15:0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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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serk Ujaha(右)和同事在保护地办公室中

在纳米比亚西北部偏远的村庄Ehirovipuka,村民Asserk Ujaha的担忧正逐渐成为事实。

津巴布韦万基国家公园那头被美国牙医猎杀的狮子塞西尔的死亡,激起了人们对战利品狩猎的广泛质疑,风波也波及到纳米比亚,那里的战利品狩猎传统自独立前延续至今。

“反对狩猎只是那些不愁吃穿的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他的办公室里,Ujaha通过那台已经跑得极慢的电脑看到了外界的争论,他不满地说。Ujaha是Ehirovipuka村面积达1980平方公里社区保护地的管理委员会的主任。

在非洲,禁猎与狩猎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在Ujaha看来,战利品狩猎不是在破坏,而是一种“建立”。以Ehirovipuka保护地为例,2014年保护地收入的81%来自于战利品狩猎,除了维持基本的运营,这些钱还被用来组织社区活动、进行防治艾滋病培训等。如果没有狩猎,保护地管理将无以为继。

据世界自然基金会分析,如果禁止狩猎,纳米比亚全国目前82个社区保护地,除了少数紧邻国家公园的社区能依靠旅游业收入实现运转,绝大部分将不得不依靠外来援助保护本地的野生动物。

但反对狩猎者认为,战利品狩猎是不可持续的方式,狩猎所带来的一次性收入远比不上观光旅游更具有可持续性。

位于英国的保护组织狮子援助(LionAid)的负责人Chris Macsween也对战利品狩猎支持者提出的“可持续利用”原则提出质疑。她说,非洲很多地区狮子的种群都在下降,在这样的情况下,狩猎就成为影响种群恢复的关键因素。

Ehirovipuka社区保护地的野生动物

野生动物也是 “麻烦制造者”

2001年,Ehirovipuka成立了社区保护地,面积1980平方公里,由当地约2500名赫雷罗族人组成。

过去,保护地运营的经费多来自狩猎的收入,如支付员工工资、派出巡护员调查野生动物现状和反盗猎、支付社区学生的学费、修建和维护水井。但今年,翻看着狩猎记事簿上空空的一页,Ujaha预感到他们将入不敷出。

在过去的两个月,Ehirovipuka仅仅有3名猎人前去打猎,而眼看着每年11月底开始的禁猎期将至。如果情况持续,Ehirovipuka的收入将大幅减少。

尽管紧邻知名的埃托沙国家公园西南边界,Ehirovipuka却是一个在谷歌地图上查不到名字的地方。10月,雨季将至未至,正是干燥难耐的时候,广袤的埃托沙平原上,枯黄的植物和褐黄色的盐碱地被太阳炙烤着,大风不时卷着尘土,飞起数百米之高。Ehirovipuka西去200余公里,就是大西洋,但那里的海岸连着绵延的荒漠,是这个星球上最干燥的地区之一。在土著人的话里,那里的海岸是“上帝发怒而创造的地方”,一路行来,了无生机。

尽管干燥少雨,纳米比亚所建立的以国家公园和社区保护地为主体的野生物保护体系一直被认为是南部非洲的典范。2013年该国社区保护地报告说,截至当年年底,纳入各类自然资源管理体系的国土面积达到43.5%。一些旗舰物种的数量稳定上升,如大象的数量在2005年约为16000头,而现在,环境和旅游部宣布已经增长到20000头。

在Ehirovipuka,一条叫做Ombonde的河流横贯而过,即使在旱季时只能勉强称为河沟,但依然弥足珍贵。狮群和其他猛兽时常在Ombonde河岸觅食,有时栖息在埃托沙公园里的狮子还会越过围栏,闯入村庄。

不过这些被游客珍爱的野生动物,在当地人眼里却是“麻烦制造者”。就在9月底,3头狮子越过围栏,在Ehirovipuka捕食了牧民的4头牛,但那不幸成为它们最后的晚餐,5位牧民开枪打死了它们。按照该国的法律,人们有权在生命与财产安全受到威胁时猎杀野兽,虽然这意味着他们将无法获得来自社区保护地和政府的人兽冲突赔偿金。

猎杀并没有就此平息村民的抱怨。“它们杀了我很多牛,谁都不该拦着我去捕猎狮子!“在两周后的社区反盗猎大会上,一位村民起身红着脸说道。他的话引起人们哄堂大笑,只有Ujaha表情严肃,人兽冲突是他们每天必须面对的难题,“他的家在狮子栖息的山谷里,所以他损失最惨重。要说这里有谁最恨狮子,就是他了。”Ujaha说。

German Muzuma是村子的酋长,他很早就注意到大型野兽引起的问题。6年前他发起了名为“Africat(非洲大猫)”项目,旨在减少人与大型猫科动物的冲突,保护那些与人为邻的“非洲大猫”。

“如果有人在村里看见狮子,我们希望他们向我们报告,这样我们可以把狮子赶回埃托沙公园;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们还派出巡护员不定期地巡护。” Muzuma介绍说。

除了狮子外,野狼、大象等动物也经常引发矛盾。“我家本来在屋前屋后种了些蔬菜,但到快要收获的时候,大象就跑来吃,每年都这样,现在就不种了。如果要吃蔬菜,我们至少要搭车到30公里外的地方。”村民Tritz说。

在Ehirovipuka保护地的人兽冲突记录簿上,排在前三位的“肇事者”总是野狼、狮子和大象。每年它们捕食牲畜和破坏农田、基础设施的案例有几十起。牧民虽然能获得补偿,但补偿款通常只有牲畜市场售价的1/5。

Ehirovipuka社区保护地办公室

“战利品狩猎不是破坏而是‘建立’”

“与野生动物相处不容易,而我们正在努力学习。”Ujaha说,在他看来,狩猎的实施正是缓解人兽冲突的润滑剂。“战利品狩猎不是在破坏,而是一种‘建立’。”

按该国规定,狩猎配额包括大象、狮子、羚羊等动物,出售狩猎许可证获得收入的85%返还于社区,除了这笔直接收入,远道而来的狩猎者只是带走猎物的一部分,在这个资源匮乏的地方,留下的肉就成了食物的补充。

翻开Ehirovipuka保护地的账簿,2014年保护地收入的81%来自于战利品狩猎,除了维持基本的运营,这些钱还被用来组织社区活动、进行防治艾滋病培训等。如果没有狩猎,保护地管理将无以为继。

“如果与野生动物共存的社区无权从野生动物身上获益,你会发现过不了多久那些地方的野生动物会大量减少。因为一些动物会捕食家畜或是践踏农田,引起各种麻烦,而人们如果无法从它们身上获益,就不会去保护它们。”纳米比亚环境和旅游部下设的公园和野生物管理局局长Colgar Sikopo如此说,“战利品狩猎就是我们实现可持续利用的手段。”

过去几十年来,守着国家公园,Ehirovipuka却无法从旅游业中获益。为了给野生动物留下一片不受打扰的栖息地,埃托沙的西面限制游客进入。“游客只是开车从村子旁经过,什么也留不下。”Ujaha说。

Muzuma决定代表村子与政府谈判,“在独立前,埃托沙西面就是我们的村子,有不少村民一直都希望政府能让他们回去,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那块土地了。就算不能回去,埃托沙的发展,也不能将我们排除在外。”他说。

2014年,纳米比亚政府决定在埃托沙西面修建西大门供游客进出,并将西面一块特许经营土地(允许适当开发并以保护为主)交予Ehirovipuka保护地经营。2015年,通过招标,Ehirovipuka引入投资,计划修建绿色度假酒店,这样酒店不仅要向保护地缴纳经营许可费,还要雇佣当地人就业。“以后,旅游的收入会增多,不用全部靠狩猎。我想,我们的保护地前途无量。”Ujaha说。

在纳米比亚,不是所有的村子都有足够的游客,还有的地方道路路况差,游客开着越野车也要颠簸数个小时才能到达。“游客去哪呢?能看部落风俗、有野生动物或自然景观好的地方,但我们不是每个村子都这样。怎么能让人留在那样的村子?狩猎就是让人留下来的东西。”该国职业猎人协会会长Tanja Dahl对澎湃新闻说。

世界自然基金会等国际环保组织在纳米比亚支持该国对野生动物的可持续利用。基金会的自然资源政策顾问Greg Stuart Hill说:“我不是一个猎人,并不喜欢打猎,但我知道在这里没有战利品狩猎是万万不行的。”据基金会分析,如果禁止狩猎,纳米比亚全国目前82个社区保护地,只有少数紧邻国家公园的社区能依靠旅游业收入实现运转,而绝大部分将不得不依靠外来援助来保护本地的野生动物。

Ehirovipuka社区保护地所记录的野生动物情况

两个阵营

在非洲,禁猎与狩猎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位于东非的肯尼亚在1970年代禁止了狩猎。Olasih村庄是位于肯尼亚和坦桑尼亚边界的马赛人村庄,紧邻安博塞利国家公园。那里的上千头大象和马塞人的独特习俗让这个村子在观光旅游中收益良多。村民Shadrack Kapaito说,现在马赛人不会想要去狩猎大象,因为他们能从观光旅游中获益,这是马赛人从野生动物中获益的方式。

但是,过去两年来肯尼亚频发的恐怖袭击重创了该国的旅游业。在Olasih村庄,村子的旅游年收入从超过200万先令降为50万(约3万人民币)左右。

不过即使收入大幅下滑,许多肯尼亚人也认为战利品狩猎是不可持续的方式。在肯尼亚开展大象栖息地保护工作的环保组织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东非区域总监James Isiche说,“在商业社会,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猎人们总是倾向于狩猎那些象牙特别大的大象,这使得我们现在很难见到长着过去那么大象牙的大象了,人为的选择,对于大象的基因延续是不科学的。”

支持狩猎的地方却有不同的看法。纳米比亚环境和旅游部下设的公园和野生物管理局局长Colgar Sikopo表示,狩猎的目标是那些不再参与种群繁殖的雄性动物,一头老年雄性犀牛就在澎湃新闻到访的前几日自然死亡,“这本来是战利品狩猎的目标,不去狩猎,动物最终也会死,而狩猎却能给社区带来可观的直接收入。”

纳米比亚的邻国博兹瓦纳在2年前废除了战利品狩猎,尽管当时赢得不少西方动物权益组织的赞誉,但如今一些村庄经济和野生动物保护却面临困境。博兹瓦纳马翁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官员Israel Khura Nato就曾对媒体表示,禁猎后,该国人兽冲突记录从2012年的4361起上升到2014年6770起,重启狩猎的呼声在一些地方再次响起。

一些研究认为,开展狩猎能提高当地人对人兽冲突的容忍度,从而促进野生动物保护。在非洲的村子里,村民还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问题是与兽为邻所带来的恐惧感。坐在车里的游客虽然能较近距离地观赏野生动物,但在Ehirovipuka村,27岁的Vatiati说,他从小就要学会在野外如何躲避野兽。“比如大象,远远就能闻到异味,它伸出鼻子的时候你可不要随意走动,它大概正在辨别陌生的气味从哪里来。鲁莽前进可能就会被大象攻击。而这种事从小到大见得并不少。”

但动物权益者相信,猎人并不能称为真正的保护者。狩猎所带来的一次性收入也远比不上观光旅游更具有可持续性。在肯尼亚,安博塞利大象基金会的创始人Cynthia Moss说,拿大象来说,狩猎者嘴上说的是捕猎那些不再参与繁殖的公象,但现实并不是这样,更何况现在在非洲,因为人口增长,许多野生动物丧失栖息地,生存本来就面临威胁。

位于英国的保护组织狮子援助(LionAid)负责人Chris Macsween则对战利品狩猎的基本原则提出质疑。她说,支持者提出“可持续利用”,但国际自然保护联盟评估认为目前非洲狮种群仅为2万头甚至更少,除了南部非洲的种群较为稳定外,其余非洲地区狮子的种群都在下降,在这样的情况下,狩猎就成为影响种群恢复的关键因素。

(本报道得到南非Oxpeckers中心和南非金山大学中非报道项目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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