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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布雷希特专栏:音乐不是万能灵药

【英】诺曼·莱布雷希特 盛韵/译
2015-11-28 19:4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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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达时,学校大门紧闭。

关闭校园了?

“如果有枪击案发生我们就得闭校,”终于有个年轻人让我们进了门,“今天只是演习。”

几周前刚发生一起枪击案,歹徒飞车而过,打伤了五个正在等着接孩子的父母。行凶者至今没抓到。巴尔的摩警察局也在关禁闭,因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嫌疑人死在拘留室。1812年英国人烧了华盛顿后,巴尔的摩曾一度是美国首都,现在它成了一触即燃的火药罐、美国梦的巨大黑洞。

西巴尔的摩离华盛顿纪念碑仅十分钟车程,离奥巴马的白宫四十分钟。我们到达是傍晚时分,街上空无一人,大部分房子空关着,人烟稀少。我要探访的学校修得像新新监狱一样,有许多控制人流的舷梯,还有霓虹灯和金属百叶窗。日课已经结束,留在校园里的学生都在演奏乐器或是练习合唱。

这景象既甜蜜,又不和谐。八年前,巴尔的摩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玛琳·阿尔索普(Marin Alsop)拿着一张讲委内瑞拉“音乐救助体系”(El Sistema)的纪录片冲进了办公室。“我们也要这样做。”她宣布。一个学期还没结束,把古典音乐带进校园的“管弦乐小伙伴”(Orchkids)计划就被叫停了。在巴尔的摩的公立学校,资源总是被用在更有需要的领域。

讲述委内瑞拉“音乐救助体系”的纪录片《音乐带来希望》。

不过“管弦乐小伙伴”并没有因首战失利而退缩,如今它在课余时间吸引了八百多个学生来学习音乐和交流技巧,提供他们晚餐和可能在家里吃不到的零食。巴尔的摩交响乐团的总裁保罗·米切姆说:“这里几乎每个孩子家里都有人在坐牢或是横死街头。”

我在短暂的访问中发现“管弦乐小伙伴”的授课老师非常积极而投入。他们通常是皮博迪音乐学院的学生或是半退休的专业乐手,精力集中,知道如何鼓励学生。学生里最小的只有六岁,被教导要为自己的音乐修养而骄傲,与他人交流时要有礼貌、体贴周到。我碰到的那些小朋友简直有礼貌得叫人心疼,他们肯定想给客人留下好印象。

“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我问一个拿过奖的学生。

“我想吹大管,”他宣布,“或是当卡车司机。”

这孩子的理想明显受到了环境限制,也凸显出我们此类对话只是面子工作。对西巴尔的摩的黑人孩子来说,管弦乐在他们的文化中根本找不到位置。他们从来不认识谁在管弦乐团里演奏,或者去听交响音乐会。巴赫和贝多芬好像外星人,直到巴尔的摩交响乐团提供免费的下午课外音乐教育——这几个小时待在学校里可以让许多孩子免受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可能随时被流弹击中的威胁。

对乐团来说,也是一次尴尬的调整。为下层阶级提供义务帮助的社工角色并不容易与世界级乐团的严格要求合拍。巴尔的摩交响乐团依靠富人的捐赠来支付乐手的工资。乐团筹得了一年一百三十万美元来支持“管弦乐小伙伴”计划,但随着中产阶级的衰落,筹钱越来越难了。巴尔的摩的乐手人均年薪七万美元左右,是美国几个大团里收入最差的。皮博迪音乐学院是美国最老的音乐学院之一,如今得靠招徕中国学生以保持生源。在这座城市,音乐自身难保。

我碰到的老师的奉献精神让普通人无地自容。认识所有学生和家长的学校秘书下班后志愿留下帮忙,合唱指导老师展现出极佳的节奏感和动人魅力。但我仍旧无法忽视社会危机与音乐治疗之间的巨大鸿沟。我在巴尔的摩眼见的一切,更加深了我对大家不假思索交口称赞的“音乐救助体系”模式的担忧。

“音乐救助体系”由委内瑞拉经济学家、政治家何塞·安东尼奥·阿布吕尔(José Antonio Abreu)设计,通过音乐教育来救助贫民区的孩子,避免他们走上贩毒和枪战之路。它在这充满暴力、政府软弱无能的国度里收获了奇效,培养了一批优秀的独奏家和指挥家,几支以西蒙·玻利瓦尔为名的乐团演出时热情洋溢,其气质无法效仿。今年夏天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看玻利瓦尔乐团演奏《波西米亚人》,听以前流落街头的孩子们的合唱伴奏,对我来说真是涤荡心灵的体验。

本土之外,“音乐救助体系”已经在欧美被视为社会再生的范例,吸引了一批名流拥趸,比如伯恩斯坦的女儿洁米、大提琴家朱利安·劳埃德-韦伯、小提琴家妮可拉·贝内黛蒂等。然而除了阿布吕尔最杰出的门徒古斯塔沃·杜达梅尔在洛杉矶的拉丁裔年轻人中推行YOLA计划,“音乐救助体系”并没能证明交响乐能够修复社会短缺和社群解体(比如在苏格兰廉租房区和意大利夏令营的实践)。

音乐就是音乐,不管你怎么殷切期盼。音乐可以提高精神生活质量,可以在人生失意时提供抚慰,但它没法填补社会心脏中的空洞。能获得四万五千美元皮博迪音乐学院奖学金或是巴尔的摩交响乐团七万年薪的“管弦乐小伙伴”寥寥无几。它无法为生活许诺幸福结局。虽然我无条件地敬仰“管弦乐小伙伴”计划,但也对把音乐视作治疗社会伤疤的万能灵药的良好愿望愈感忧心。

没有证据证明古典音乐要比足球、陶艺或是软件设计对困难孩子更有好处,它不那么有趣甚至是折磨,尤其对那些音盲或手指不灵活的少数孩子而言。“音乐救助体系”催生了一种魅惑幻象,让人以为音乐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但音乐也有局限,我们得接受这些局限。它没法治愈癌症、摆脱贫穷或振兴一个衰落的城市。明年巴尔的摩交响乐团将庆祝百年诞辰,如果巴尔的摩还有生存意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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