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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这些勇敢的员工,福岛核事故会让天皇搬家

门田隆将
2015-12-01 18:04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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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1月30日,日本作家门田隆将的《福岛核事故真相》中文版出版座谈会在上海市社联举行,该书日前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门田隆将在福岛核泄漏事故发生后,采访了现场救灾总指挥吉田昌郎、第一线工作人员、前首相菅直人、当地居民及企业人员、科学家等近百名相关人员。

座谈会上,门田隆将讲述了他的采访过程,以及核事故处置过程中不为人知的故事。本文系门田隆将在上海出版座谈会上的演讲稿,原题为“福岛第一核事故何以止步于此”,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使用。

(一)

今天能够在中国举办关于核事故的讲座,我感到非常的高兴。

今天我会举一些具体的实例来给大家讲述关于核事故的各种细节。核能源是人类创造出的一种巨大的能源,但是只要走错一步,就很有可能走向自我毁灭。

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人们必须事先严格构建安全管理和事故对策机制,才能开始展开对和能源的利用,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能理解。

我将东日本大地震后发生的福岛第一核电事故的细节都记录在了这本书中,并于2012年11月在日本出版发行。当时,我通过收集整理了以吉田昌郎核电站站长为首的,超过90多名现场工作人员的详细描述,写下了这本纪实作品。

2011年5月,东电公布的这张照片显示,这名东电员工戴防护面罩,穿防护服,身背类似潜水员使用的氧气瓶和呼吸器,进入1号机组。

相信对于接下要逐步建近300个核反应堆的中国而言,书中的许多事实都是珍贵的信息和教训。我会在讲座中详细讲述,福岛第一核电站现场的工程师们,是如何克服、挺过最糟糕的阶段的。

在中国,核能源因为是清洁能源而备受追捧。这是由于,当年日本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高速经济成长期中所经历的环境污染问题正在中国重演。而且是以数十倍的规模,覆盖于中国国土。

极速的经济增长所带来的不良影响,正体现于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PM2.5问题可能对公众健康所带来的消极影响等等。在这些背景下,能够制造出巨大电能的核对中国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能源。

但是,这个高效、方便、富有意义的核能源,同时也是“伴随着风险”的。福岛第一核电事故的发生便是其最典型的例子了。

在事故发生后,日本面临了整个“东部日本毁灭”的危机。如果没有那些在第一线从事核电工作的人们拼命地挣扎,日本东部很有可能已经进入了“无法居住”的“毁灭状态”。

在第一线担任事故指挥官的福岛第一核电站站长吉田昌郎在事故发生的1年零四个月后才对我表示,如果对核事故放任不管的话,那福岛核事故的受害范围将是切尔诺贝利事故的十倍。

已故的原福岛第一核电站站长吉田昌郎。东方IC资料图

这不仅仅表明,要控制一度失控的核能源是极其困难的,同时也证明了,只有人们协力才能真正控制核能源。

核反应堆的失控,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在核能源的世界里,这也被称作是“恶魔般的连锁反应”。完全失去电源、无法浇水、辐射量的增加再加上氢气爆炸。当时在福岛第一核电站接连发生的事态完全就是顺着这个“恶魔的连锁反应”发展的。

为了处理丧失冷却功能、疯狂肆虐的核反应堆,许多人都加入了吉田所长的队伍,走进了第一线。在没有一丝光源的黑暗之中,他们撤走了瓦砾,冲进了受到核污染的核反应堆所在处,手动打开阀门,注入消防泵中的水,拼死重复着这一项又一项工作。要知道这其中无论哪一项,都足以夺走他们的性命。

人类,是非常脆弱的。无论是谁,都无法一点不在乎性命的珍贵。但是,在某些极端的场合下,人类又会凭借超乎想象得韧劲,展现出惊人的顽强挣扎。奋斗在福岛第一核电站第一线的每一位,用自己的行动向我们证明,巨大的职业道德以及社会责任感,让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献身于这一需要极大勇气的行动中来。也正是由于他们每一位的付出,才能让东部日本全面毁灭的危机得以避免。

(二)

根据媒体报道,2015年中国国务院表示中国正在推行要将“发电设备容量”,也就是发电能力在“五年内翻两番”的计划,争取在2020年达到“5800万千瓦”。

就如字面上所说的,中国正在朝着“原子能发电大国”这条道路不断前进,中国今后的核能源计划也让许多世界上的原子能专家十分吃惊。

根据原子能研究者的计算,在2050年前中国如果实现“发电能力五亿千瓦”的话,那届时中国的核反应堆数量将在300座左右。获得巨大的能源对于国家的发展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对于中国的国家经济来说相信也是十分有益的。再者,如果中国能借助核能源来减轻PM2.5等严重公共污染问题的话,相信也是非常有价值的。

但是,就像我此前所说的一般。人们在提升对核能发电的依存度的同时,应该提前做好包括对工作人员的教育等应对“紧急事态”的对策。

在不幸酿成事故的时候,如果从事核能工作的人员无法拿出即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倾尽己力来阻止事态的恶化的气概的话,那结果将是我们不愿意想象的。为此,我们要怎样选拔人才、又要怎样培养人才就显得愈发重要。换句话来说,如果无法确保人员基础,核能可能还不能成为令人放心的发电能源。

现在,被誉为最理想核反应堆的“高温气冷堆”的开发正备受瞩目。我希望能够集结人类睿智的结晶,制造出更为安全的核反应堆。更希望中国能够培养更多同时具备高度技术素养和职业道德的工程师。这才是一个大国的国际社会责任。

被媒体誉为“不惧死亡的福岛50人”的工作人员在第一线奋战。

一个持有数百个核反应堆的国家,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应该采取何种措施?仅仅是想象就让我不寒而栗。这本书是通过采访在福岛第一核事故第一线中奋不顾身的那些工作人员的所作所为,并通过实名制来记述的纪实读本,今天,我也想要与在座的各位分享其中的一部分。

这场战斗可以说是是否要阻止核反应堆容器爆炸的一场战斗,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在这场战斗中,涌现出了许多奋不顾身冲进被放射性污染的核反应堆所在处的勇士们。

他们都出生并成长于福岛县海浜大道。他们都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福岛县海浜大道附近的小高工业高中等当地的工业高中或者高职技校。其中甚至有很多人收到来自学校的推荐,突破了高考等重重关卡。正是这些勇士在福岛第一核电站、第二核电站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成长为了优秀的工程师。他们堵上自己的性命,无数次、无数次的来回于放射性污染地。

经过1年零3个月的不断的说服后,我才终于见到了吉田先生。一见到他我便问道“如果危险的事态没能止步于此,那日本将变成什么模样?”,吉田先生对我说道“门田先生,那将是切尔诺贝利的十倍!”。

仅仅是提到切尔诺贝利就更让人吃惊的了,更别说是它的十倍。一开始我也被这样的事实所震惊。但是仔细想一想也不奇怪,因为仅福岛第一核电站就有六座核反应堆,而在其南边12公里处的福岛第二核电站中还有四座反应堆,加起来共有十座。一号反应堆一旦发生意外,导致控制人员无法接近的话,那么二号、三号也会依次爆炸下去。这也就是先前所提到的“恶魔般的连锁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不断地恶化。吉田先生也正是考虑到如果这十座全部都爆炸的情况,才会将其恶果形容为“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十倍”。

为了尽可能还原事实,我在采访了吉田先生以后,还采访了担任原子力安全委员会委员长的班目春树先生。我告诉班目先生,“吉田先生告诉我,福岛核事故的破坏力是切尔诺贝利的十倍”之后,班目先生回答道“原来吉田先生这么回答啦,但是其实不止这样哟”。

我一听非常吃惊,马上再问“您说不是这样,那请问事实是怎样的呢?”,然后班目先生告诉我,“门田先生啊,因为吉田他是东京电力公司的职员,所以主要还是将重点放在了东京电力公司的福岛第一、第二核电站上,将福岛第一核电站的六座和第二核电站的四座核反应堆加起来,说是切尔诺贝利的10倍吧。但是实际上,如果福岛第一核电站和第二核电站都出现爆炸和核泄漏的话,与东京电力无关但是在福岛旁边的茨城县东海第二核电站一定也收到牵连的”。

听到这里我又紧追不舍地问了下去“那它的破坏力将是?”

“日本将会被迫分割成三块。”

“这又是怎么说呢?”

“日本险些就要被分成安全的北海道岛、安全的中部和西部日本,以及无法居住的东部日本这三部分。”

我与班目先生的对话大致就是这样的。但是我也非常得执着,为了进一步证明采访内容的可靠性,我还直接采访了当时的日本首相菅直人先生。

我问道:“菅先生,吉田先生告诉我,如果没有采取及时的措施,福岛核事故的破坏力将是切尔诺贝利的十倍,而班目先生却将它形容成了日本的三块划分。请问您又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呢?

菅先生回答道:“我一直都比较关心东京大学的近藤骏介老师的预想,也就是至少也有五千万人不得不避难这一说法。而避难过程中,我最担心的还要数天皇家的搬离。”

从社会运动起家的菅先生口中听到最担心的“天皇家”这个单词,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先不说天皇家是搬到北海道岛还是搬到中西部去,搬家这件事情本身可能就会带来一些恐慌。无法居住的东部日本当中,习以为常的堵车将不复存在,有可能交通方式整体都不复存在了吧。

福岛核电站的工人试图给核电厂降温。

如果不幸变成了那样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据说在首相办公室的旁边还有一个待客室。菅先生回忆到,福岛核事故发生的那一周,他只能在那个小小的待客室的沙发上,穿着工作服、盖了条毛毯打会儿盹,但是只要想起核事故的事情,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那么,又是什么让事态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呢?

这是非常重要的,之所以能够阻止事态恶化的原因有好几个。首先,我相信指挥者吉田先生个人的资质所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从技术层面上来说,海啸发生后,专业术语叫做station blackout,就是全面停电的情况下,吉田先生马上考虑到,除了使用眼前流淌着的太平洋的水以外别无他法。虽然确实备有储藏淡水的消防水箱,但是吉田先生深知,仅仅凭借这一淡水是完全不够冷却使用的。吉田先生最先做的就是调配来了消防车。

核电站内部一共三台消防车,但是经过海啸的席卷,当时尚能使用的仅剩其中的一辆。正是由于吉田先生的才智,才在事故发生之后迅速地联系陆地自卫队,并向他们在申请了几台,可以说是拯救了全日本的消防车。在倾听吉田先生的描述的时候,我发现事态的所有走向,都和吉田先生的个人才干所紧密相连。在消防车这件事情上,吉田先生的想法刚好与现场的作业员们不谋而合。

在一号、二号核反应堆各配备有一个中控室,三号四号核反应堆则共用另一个、五号六号也是共用一个中控室。所以事故发生时,值班负责人中共有3位负责人在现场,而每一个负责人手下又配有10位工程师。他们一直轮流进行作业。由于没有电,要冷却反应堆只能直接注水。但是没有一条输水路径的话,海水也无法抵达反应堆熔炉。于是他们就迅速行动起来,因为他们发现,无法将水源轻易地引到反应堆熔炉中。

建筑物内有淋灌设备,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消防水管。通过打开和拴紧固定的阀门,使得消防水管能将水集中送到反应堆的注水口。这样就可以形成水路,将太平洋中的水引导到反应堆去。

消防车抵达前,大家就迅速着手搭钩这样一条注水路径。从这里开始,就已经有许多人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他们仅靠一个防护面具,便冲进核辐射地中,开拓这样一条水路。所以在当消防车赶到现场后,救命之源才能远远不断地被输送到反应堆中。我认为,这是一个奇迹,一个由人类自己创造的奇迹。如果这样的奇迹没有发生的话,恐怕东部日本现在已经濒临毁灭了吧。

回想一下,当时他们其实都已经知道反应堆已经炉心熔融了。他们通过观察容纳反应堆地容器压力计,看到压力正蹭蹭蹭地往上跑,通过这些数值不难推测炉心已经熔融了。一旦炉心开始熔融,那么容纳地容器就随时可能会发生爆炸。所以必须要将熔炉中的压力释放出来,这就不得不制造一个通风口。简单来说,必须赶在核反应堆熔炉内的压力达到极限之前,也就是熔铝破裂之前,将内部的压力从排风口排泄出来。

然而为了打通这么一个通风口,必须需要有人员冲进充满放射性污染的反应堆所在处的建筑物中,打开电动闸和空气闸这两个阀门。这是真正的拼死挣扎,在倾听选择执行这项任务的人员的描述这些场景时,我不禁直冒冷汗。

吉田先生在3月12日的凌晨对值勤负责人伊泽下达指令,“你马上就去选定一下去打开阀门的成员”。各位,从事发到现在,福岛核电站已经全面停电,室内也是一片漆黑。在这么一个巨大的核电设施中,在这一片无尽的黑暗当中,他们依然在奋斗。

说到他们的照明,他们将汽车中的电池拆卸下来,连接于日光灯并放置在桌上。这就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光源,除此以外就只剩手电筒了。中央操作室大概有200平米左右,右侧放置着一号核反应堆的控制操作盘,左边则放置有二号的。在事态得到缓解之前,许多成员都无数次往返着冲入核反应堆所在建筑物中。

终于,放射性污染到达了人类所能接受的极限值,核反应堆所在的建筑即将陷入了无法进入的封锁状态。但是还有消防水管没有完全设置好,接下来的任务只能靠其中的人员舍命完成了。我在书中也详细地介绍了他们殊死博等的经过。

由于右侧的一号机放射性污染量较高,所以大家主要还是集中在左侧的二号机旁边。而且高度不同,放射性物质的浓度也有所不同,较高的位置放射性污染也就较高,较低的位置则污染度也相对较低,所以年轻一些的人都是坐着作业的,而年长的,50岁前后的人们则都是站着完成任务的。

面对这这些作业员,伊泽先生说道:“大家听我说,接下来要决定进去的成员,不好意思,我不能让年轻人冒这个险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不能让今后可能还要养妻育儿的壮年冲入那些放射性污染严重的地方,说完之后,他接着说,“愿意自告奋勇的,请举手”,即便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人们,还是因这一句话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大家一瞬间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我上”。随后,伊泽先生马上说道, “我会先上的,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为了铺好从海到反应堆熔铝所在的位置之间的消防水管,期间已经有许多人多次冲进了反应堆熔铝所在的位置。伊泽先生对于自己只能向别人发号施令而不能亲自上阵而感到有愧于伙伴们。所以在这个一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的节骨眼儿,说出了“我上”这样的话,对伊泽先生来说,这既是放手一搏,也能让他心里也好受一些、痛快一些。

话音刚落,伊泽先生的前辈、同时也是当天值班负责人之一的大友喜久夫先生就站出来说道:

“伊泽君,这万万不可。你从一开始就和总指挥吉田先生直接联系的,你是最了解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人。你必须留下,我去。”

这之后,当天的另一位值班负责人平野也说:“是的,伊泽君你绝对不能去,应该由我来上”。也多亏了这两位老手工程师,刚刚凝结起来的空气才稍稍缓解。许多人都争先地表示“我来上”。

之后,大家顺利地决定分成两组上阵,第一组是大友、大井川组,而第二组则是绀野和远藤组。而值班负责人平野因为已经五次冲入放射性辐射区域五回了,所以这次就作为了辅助小组参与了活动。

之前提到电动门和空气阀门,这两个阀门。所以就分别拍两组去打开两个阀门。

请大家相像一下这样的场景。在一片漆黑之中,从中控室走出来,到反应堆为止连接了一条非常宽广的长廊。只有走过这条长廊才能进到反应堆放置屋内。在核反应堆入口处,设有双重门。每一扇门都设置有一个一字旋转盘。将原先平行于地面的一字旋转盘转90度直到一字垂直地面后,用力猛推听到哐的一声巨响后,门才会打开。几乎所以进入这个建筑物内,打开这两扇门的旋转盘的所有人都表示,门打开瞬间的巨响,对他们说来说,是一种觉悟的声响。在这道门外面,他们身处生的世界,而一旦踏进这道门后,就是死的世界了。

(三)

各位,我出这本书的目的是在于能够细致记录下他们的身影,当然也包括他们的想法。在这种极端的境遇下,我问了许多人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而得到的回答也是各不相同。大友先生则告诉我,“门田先生,里面太大了!”

核反应堆的建筑设施十分宽广,而这一点在处理核泄漏事故时则十分不便。因为冲进去实施做的人员无法保证在被放射性有害物质侵蚀身体致死前能够抵达任务实施地并顺利完成。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大友先生来说,在完成这一使命之前,绝对不能死,已经是他思考的全部内容。

负责打开电动闸门的大井川先生。为了要打开电动闸,仅靠徒手是无法做到的,需要现在阀门上固定插销柄,通过选择插销柄才能够旋转并调整角度。如果是平时的话,大井川先生一定是三下五除二就搞定的,但是当时却特别焦急,固定了好几次才总算安插上。在打开这个阀门之后,哪怕是死在里面也可以,但是必须要在旋转过着二十五度之后才能死。为了打开阀门,真的是拼尽了全力。五度、十度、十五度,大友先生在旁边大声喊道。但是由于穿着作业服,当大友先生喊过二十五度之后,大井川先生却没有听到,意欲再旋转下去,这时大友先生一边大喊、一边冲过去抱住了大井川先生“到了!到了!”第一个电动闸门被打开了。

他们或者回到了中控室,见到了不断为他们祈祷的伊泽先生,说道“打开了”。

瞬间中控室以及吉田站长所在的紧急应援对策中心瞬间都欢呼雀跃地叫嚷了起来。大家都感到“日本可能有救了!”

但是,事情发展并没有想象中顺利,被派去打开排风闸的成员并没能顺利完成任务。但是接下来,我却遇见了整个采访过程当中最令我为之动容的一件事情。原定开排风闸的成员没有顺利打开阀门后,另一位吉田先生自告奋勇地说他自己要上。其实他是第五反应堆的副长,本来怎么都轮不到他上场,但是他在从福岛当地的工业高中毕业后,最先进入的就是一号反应堆,这里可以说是他成长的起点。他说道,“1号反应堆,即便是闭着眼睛,我也能知道里面的构造,所以再暗也不必担心”。

就这样吉田先生和他的后辈兼同事二人一组,计划冲进放射性辐射泄漏地。但就在吉田先生与他的搭档佐藤先生抵达中控室,更换上全套保护服后,吉田先生突然想到了一件漏做的事情。他说“只要一想到他忘记做这件事情,就让他的心难受得要碎了”。听到这里,我相信很多人都和我一样,非常好奇,这是什么事情。我也非常执着地问了许多遍,但是吉田先生一直不愿意告诉我,直到采访了三、四个小时后,经过我的各种软磨硬泡,吉田先生终于向我吐露:“我还没来得及和妻子说,谢谢你,有你陪伴让我非常幸福”。一边说着,眼泪也不断地从吉田先生的眼眶中溢出来。

我认为,这可以说是体现这场人类与自然殊死搏斗的本质的一句话。所有人都背负着拯救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故乡的重任,这才是制成海浜大道的勇士们不断冲进危险地带,奋死拼搏的最大动力。也正是有这些人的付出,日本才能够获救并得以安全生活。

之前我也提到,在这场搏斗之中,指挥长吉田站长功不可没。不仅仅是指技术层面,更是吉田站长的人格魅力。不止一位工程师向我提到,之所以能够如此拼尽全力,是因为有吉田站长这样的人来指挥、来领导。

“如果是和吉田先生一起的话,即使死了也是值得的。”有许多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我。

这个也让我十分震惊。相信许多人在生活当中也有自己的属下,但是又有多少能拥有愿意为自己舍弃性命的属下呢?

(四)

然而吉田先生所抗争的远远不止核事故,还有东京电力公司高层的搏斗。东京电力公司高层对于包括将海水引入反应堆等众多应急措施都采取反对态度,甚至一度下达停止命令,而吉田先生正是将他自己作为了东电和指挥现场的一面屏障,来阻隔紧急对应措施当中可能出现的一切阻力。

2013年7月9日,吉田先生去世了,我也参加了他的葬礼。面对已经化作骨灰吉田先生,我对他说了许多许多。同时我也和他的妻儿聊上了几句。吉田先生是在即将要接受我的第三次采访的前几天突然去世的,我从吉田太太这里得到了这样的话语:“当时全日本都将吉田先生视为害群之马,污蔑他临阵脱逃的时候,只有门田先生记录下了事实的真相。真的非常感谢您”。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真的感到,幸好写下了这本书。

我虽然也尝试过许多不同类别的作品,但是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毅然面对生存挑战的日本人”这一主题。相信中国也有许多记者,和我一样记录下了这些毅然面对生存挑战的人们。通过记录,我们可以将他们的身影传递给后人,我相信这是非常重要的,它能成为后人行动的指南,也能成为勇气与力量的源泉。

中国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核能大国。这其中,就不得不培养像吉田站长一样,能够临危不惧,奋不顾身,献身于祖国事业的人才。为此,才更应该吸取福岛核电事故的教训。在这个方面,如果本书能给各位读者带了些许启示的话,作为本书的作者我也将非常高兴。

在此我有一个提议,希望中方的核能相关工作人员务必能创造机会和福岛核设备的相关工作人员进行交流。相信经过这场巨大的灾难,福岛核设施的工作人员一定有许多想法要分享给中国的各位。我也愿意成为其中牵头的桥梁,为日中能够共同合理、安全利用核能源,为了日中友好尽自己的一分力量,谢谢!

门田隆将,日本作家、知名媒体人。1958年出生于日本高知县安艺市。毕业于中央大学法学部政治学科后,就职于新潮社,18年间写下政治、经济、历史、司法、社会案件、体育新闻等各领域近800篇专题报道。著有《与绝望奋斗:木村洋的3300个日子》《那一瞬间·运动员为什么有“遗言”》《给甲子园的遗言》《神宫的契机》《甲子园的奇迹:齐藤古树和早实百年物语》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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