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与研究|橄榄球如何影响美国高校排名？

当我们谈论美国高校时，谈及最多的恐怕就是“常春藤联盟”了。不去查词条，我们很容易将这一联盟理解为“顶级学术高校联盟”，道理很简单，该联盟内的盟校（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等）都是美国甚至世界学术一流的顶尖高校。然而，就常春藤成立的历史来看，这却是一个由于校际体育赛事而促成的高校联盟。

参加体育运动是美国高校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各大高校为支持体育活动而投入的人力物力也是相当惊人，而为了有序开展校际体育赛事而设立的高校联盟更是相当活跃。表面看来，这种联盟的结成似乎主要是由地理位置决定，比如说，常春藤盟校都是坐落于美国东北部，因地理上的相近而结成联盟，以更好地开展地区校际体育联赛。但太“巧合”的是，那些有资格进入全国体育联赛排位前列的顶级分区高校联盟，其盟校在学术地位上往往也能占得一席之地。

既然在美国这样的阶级社会，地位的生产和分配是高等教育的核心任务之一，而高校文凭以及名校毕业生的身份，也的确是青年进入美国上流社会的最佳“通行证”，那么上述的这种“巧合”，是否也暗含着某种必然的地位运作逻辑？校际体育联盟是否也是各大高校寻求相对地位优势的理性选择结果？如果是，则反过来，体育联盟又能够为盟校带来怎样的利益好处？社会科学家对这些联盟背后的运作逻辑有着本能的研究兴趣，他们认为，体育运动本身就是一项社交活动，只有对其所蕴含的“社会性”内容有所把握，对运动的认知才算完整。因而为解开上述疑惑，来自美国斯坦福大学管理科学与工程系的Arik Lifschitz等人便使用“美国大学橄榄球联盟”的案例，进行了探讨，并在世界一流的社会科学杂志Sociology of education上发表了他们的论文。

橄榄球文化

我们首先了解一下美国的橄榄球文化。在美国本土，“暴力的”橄榄球绝对是最受国民欢迎的一项运动，其受追捧程度远超篮球几条大街，这不仅可以从NFL（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美国职业橄榄球联盟系列赛事的票房及收视率号召力中略知一二，更可以从美国人对非官方的高校橄榄球联盟碗赛（Bowl Games）的狂热追随中得到验证。几乎每一个美国人都有自己心仪的球队，同样几乎每所大学都有自己的橄榄球队，从官方粉丝数的统计来看，大学橄榄球联盟（NCAAF）已成为全美第二大（仅次于NFL）粉丝拥有量的体育联盟。各大高校对于本校橄榄球队的投入可谓不遗余力，而追溯起来，橄榄球正是从大学校园中发展起来的。

但这些并不是作者选取橄榄球联盟作为研究对象的主要原因。早在19世纪，美国的社会地位体系还是非常本地化的，组建橄榄球队恰好能够为学校赢得地区精英阶层的青睐，因而成为大学获得正统性的重要手段之一。随着人口增长和经济国有化，国家层面的全国高校体系得以建立，为跨区域的校际橄榄球赛事创造了条件。但由于早期校际比赛缺乏共识性的赛规，球场上的厮杀，造成大量死亡和数不甚数的严重受伤案例。为了降低这项“野蛮运动”的危险指数，减少伤亡，1905年在罗斯福总统的要求下，校际体育协会（Interecollegiate Athletic Association，IAA）得以成立，这个组织后来发展为全国大学体育协会（National Collegiate Athletic Association，NCAA），是如今美国高大学运动的主要监管机制。由此，橄榄球也成为美国高校史上第一个成功地将全国各类院校纳入到同一体系中的体育项目，也是少数几个可以将美国高校版图完整呈现的机制之一。而这，便是研究选取橄榄球作为对象的首要原因。

橄榄球联盟内部的地位结构

对体育赛事进行研究，自然从赛事组织逻辑入手。由于篇幅的限制，这里对官方赛制不做科普。我们关心的是，由NCAA主导的大学橄榄球联赛制度本身，是否存在某种地位运作的逻辑？由于NCAAF分区联盟和球队众多，一支球队常规赛仅有12场资格，因此NCAA创造的这套正式赛制，确保了出战双方的势均力敌。在赛制安排下，大多数校队只能与本区联盟内的对手交锋，跻身四大碗赛的资格往往被老牌的顶级联盟霸占着，全国冠军也只是在几个顶级联盟的强队间轮流。你可能要说，这是实力决定。但正如同一句老话所说，“你的对手决定了你的高度”，一所学校的地位也同样由其在球场上遇到的对手的层次表明。事实上，NCAAF的赛程设计并不仅仅参考球员的表现，它更是一项技术上的和地位上的权衡，以确保每场比赛都是“合适”的。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橄榄球比赛其实也承担着“地位传递”以及对每个学校相对地位进行判定的角色。

显然，分区联盟之间是存在着利益不均，某些联盟的盟校身份代表着较高的社会地位，尤其顶级联盟盟校的身份为相关学校赢得了声望、权力和社会资源的多重优势。但这并不能表示联盟体系存在着“既得利益”集团。为了检验“既得利益”团体是否存在，研究者又从年度稳定指数、进入率和退出率三大指标对包括NCAA两个顶级分部FBS（Football Bowl Subdivision）和FCS（Football Championship Subdivision）在内的32个分区联盟自1896年到2013年的演进历史进行分析，结果表明两大顶级分部的联盟集团中包含了在学术质量上最具声望的几所学校，且盟校成员结构具有相当的稳定性，而其他联盟则流失率很高，盟校的学术及竞技地位都很低，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校际橄榄球联盟是由高校自发组建，因而社会封闭的过程在这里可见一斑，体育竞技领域的地位系统也由此得到了进一步验证。

然而，到这里我们仅仅搞清楚了橄榄球联盟内部的地位结构，如果这种结构只是独立地发挥着作用，对于我们理解美国高校的地位分层及运作逻辑并无帮助，因此研究者进一步对其与学术领域的高校等级分层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探讨。一个形象的理论视角——地位渗漏（status leakage）为我们的思考提供了帮助。

如果学术地位渗漏到了运动体系中，同一联盟内的高校在橄榄球实力、地理位置和学术特征上都应该具有一定的同质性。否则我们并不用考虑学术特征作为学校结盟的因素。

如果橄榄球联盟也能够影响到高校的学术地位排名的话，这种影响应该主要体现在橄榄球赛场上的优胜增强了学校的知名度，使得更多的优质人才选择报考这些学校，从而提升了学校的总体质量水平。但显然两大地位体系之间的互动，其实很难对学校学术质量的实质性改变产生影响。因而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如果大众处在信息不对称的劣势地位，对学校的学术实力不甚了解的话，他们也许会使用该学校同一联盟其他成员的信息来做出判断。由此联盟的从属关系影响到公众对于高校在学术领域的地位感知与评价，从而影响学术地位的排位。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社会科学的严谨性也在于其对经验事实的规范性分析，为了验证上述推论，研究者利用NACCF 1896到2013年间官方记录在册的32个联盟，共287所高校的信息数据与国家教育部组织收集的综合高等教育数据（IPEDS） 进行合并后展开实证分析，结果显示橄榄球联盟协会的组成模式与其他反映高校地位分布的组织形式之间存在着联系。橄榄球联盟的确将具有相似学术特征的学校聚合到了一起，而联盟从属关系与成员学校被感知的学术地位也存在着显著关联。

作为竞技体育的杰出代表，橄榄球运动的魅力之一在于，它体现了一种竞争性的组织部门特有的地位对抗。从学校层面看来，橄榄球本身既是一种游戏也是地位结构的一种组成。学校视之为长期对手的其他学校，通常在学术声望上也是实力相当的对手。比如伯克利和斯坦福、哈佛和耶鲁。既然学校的声誉主要由其球场对手展现，那么支持校际联赛显然可以为高校带来更为重要的地位效益，退出校际橄榄球联赛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参与排位的机会，从而削弱了组织身份，因此，为了赢得在声望排名上的话语权，高校对于橄榄球的投入只会与日俱增。

文献来源：

Arik Lifschitz, Michael Sauder, and Mitchell L. Stevens(2014), Football As a Status System in U.S. Higher Education, Sociology of education,2014.87(3).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sociology前沿论文大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