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芈月讲黄段子的非凡战略意义

《芈月传》一开播，朋友圈就被一篇《一个最会讲黄段子的太后》刷屏了。战国策里这个段子大致是这样的。韩国被楚国攻打，韩国派使臣去秦国求助，求来求去不见秦军来，韩国又派尚靳去，尚靳用“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教一番，秦国宣太后听到这话说：“韩国派那么多使者，就这位先生说话有点道理。”于是把尚子召进宫对他说：“我服侍先王，他把一条腿放我身上，我觉得好累哦，可是整个压上来，不觉得重哎，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我爽啊。今天要发兵救韩国，兵不多、粮草不足肯定没用，派兵多吧，一天就要花千金，对我没好处可不行。”

尚靳回国告知韩王，韩王又派张翠去。张翠耍心眼装病，每天只走一个县。到了秦国，对甘茂讲了一堆韩国还不太危急，不急不急，咱们慢慢谈的大话。结果甘茂急了，进宫对秦昭王说如果韩国和楚国讲和，再去结盟魏国，三国图秦，秦危矣的道理。最后秦国出兵了。

小芈月和姐姐芈姝在宫殿外玩“放屁”游戏

于是大家都惊了，没想到秦宣太后也是个段子手，威武霸气。电视剧《芈月传》里为了这个段子可是大肆铺陈，先是让小芈月和姐姐芈姝在宫殿外玩“放屁”游戏，又借黄歇之口点出芈月为先王守陵六七年，不习“六艺”，整日价疯跑，不受教化。这么一来，她成长为一个霸气外漏，讲黄段子不脸红的女王就顺理成章了。而且整部剧宣传之猛烈，完全是奔着超越《甄嬛传》使劲的，为了拔高格局、提升逼格，努力摆脱“宫斗剧”的刻板印象，突破宫闱，走向朝堂，就很有必要把芈月塑造成超级女王，出生要比武则天霸气，谋略和胸襟要盖过同时代一票小女人，敢当众讲黄段子这一点就有了非凡的战略意义。

小芈月和楚威王

但电视剧里塑造的芈月这孩子从小缺心眼，先是跑到楚威王熊商那里“摸老虎屁股”，又和嫡公主玩放屁和互相行大礼，这和一熊孩子没大没小上蹿下跳唯一的区别就是小芈月长得可爱。关键是这孩子没什么逻辑，向夫人死后她哭着去找莒姫，莒姫说：“这是后宫，不害人不能活。”这孩子回嘴道：“可我娘亲从不害人。”听到这里我就愣住了，对啊，是从不害人，所以不是死了吗？

其实用力过猛容易坏事，秦武王不就是举鼎用力过猛死的吗。芈月作为秦宣太后，从这个段子来看，不仅不怎么霸气，反而刁蛮可爱，小女人模样十足。而且这个段子，也示范了一种讲黄段子的正确姿势。

为什么这么说？首先讨论讨论爱做的事实在也没什么，更何况玩得凶到完全不顾及别人怎么想的人大有人在。

孟尝君石像

齐国的田成就曾开放后宫，大臣宾客可以随意出入，跟他的妃子通奸苟且。孟尝君的夫人和他的食客私通他也不怎么在意。《左传》中写“私通”共计十六次。反过头来再看史籍中的所谓黄段子反而还真跟下三路没什么关系，往往是为了说理，或者开一个极高明的玩笑。

比如齐桓公就和管仲讨论过这个问题。齐桓公曾谓管仲曰：“寡人有大邪三。不幸好畋，晦夜从禽不及，一；不幸好酒，日夜相继，二；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姊妹有未嫁者，三。”意思是你看我问题好严重啊，这么下去恐怕治理不好国家啊。管仲当即表示没事儿，只要不是“不爱，不敏”，都可以理解。齐桓公晚年也经常拿“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当借口不理朝政。同志们啊，这每个去请示大领导的下属都被大领导以要和秘书深入交流为由挡回来，脑海里是否会浮现不好的画面呢。

而齐桓公跟管仲讨论这件事，是为了客观、冷静分析桌面上的牌局，这也是政治的残酷之处，就像钱锺书先生所言猴子爬得越高，那红屁股就越明显，供人瞻仰，既然藏不住，还不如大方承认，以免被别人点出来脸上挂不住。《纸牌屋》里的Peter Russo竞选时，被竞选顾问连着追问玩不玩圣水play，因而恼羞成怒。这心理素质，早早地出局了吧。他要是能像弗兰克同志那样怎么玩都不脸红，何至于此，政治家不好当啊。

史书里还有个段子。《三国志卷三十八·蜀书八》里写一时蜀中大旱，刘备便下令禁止酿酒，违令者重罚。有一天刘备和简庸行走在街上，看到一些官吏抓着一个人正要处刑，两人向前打听缘由，原来是因为在这人家中搜出了酿酒的器具。简庸突然指着街道上的一对男女对刘备说道：“这两人将要行淫乱之事，主公应该把他们抓起来。”刘备看了那两人一眼，不解地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简庸答道：“他们身上有行淫乱之事的器具，和这个有酿酒器具的人一样，都该处罚。”刘备明白简雍的意思，就把二人放了。这也是说道理。

最经典的段子是唐朝李冶和刘长卿讲的。李冶为女冠，即道姑，有诗才。一天诗友们开派对，刘长卿也在。这位仁兄患疝气，肠子下垂，肾囊肿大。李冶见了就拿陶渊明的诗打趣他：山（疝）气日夕佳。而刘长卿对曰：众鸟欣有托。这也是一句陶诗，因此风流自现。黄段子讲成这样，就看出水平了。

秦宣太后这个段子也不例外，也是讲道理，而且显得特别可爱。芈月是楚国人，对楚国是有偏袒之心的。从故事发生的背景来看，出兵击楚救韩是符合秦国利益的，不然韩国和楚国讲和，再拉着魏国一起打秦国，那秦国花费的可就不是一日千金了。

太后不想出兵救韩国，这是违背秦国利益，她未必不知道，为了自己不想秦楚交战的私心呢，又不得不想个办法来堵住韩国使者的口。道理不在自己这边，那只能耍刁蛮任性了。这种情况下拿自己说事儿也能看出她的聪明之处，一是拿自己说事儿对方不好再说什么，可以有效地堵住使者的嘴；二是这摆明了态度，不是秦国不出兵，是“我”不乐意出兵，最后真出了事别找我，我不是主事的，只是保留意见，或者你们想让秦国出兵就去说动秦昭王，不要在我这里使劲了。而且仔细读一下就会发现，这故事分了两段，她是主张不出兵的，下一段换成秦昭王出了兵，她那一段就仿佛是整个故事的插曲、逸笔，可不是为了写她的霸气。

要说霸气，赵威后见齐国使者连问三个问题：“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对方提出异议后把对方辩得哑口无言，这是霸气。武则天在朝堂之上听人念《代李敬业讨武曌檄》，又是“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又是“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她只是笑了笑，等听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时，不悦道：“宰相何得失此人！”被人骂了不生气，首先想的是这种人才怎么没在我的公司里工作，这种脑回路同样霸气。辽代萧平太后面对众将质疑，淡定地剁手装棺，简直霸气得无以复加。相比之下，芈月酱就实在是可爱得很了。

而且虽然是个黄段子吧，却一点也不淫，这和南北朝时刘宋山阴公主对废帝刘子业说：“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万数，而妾惟附马一人，事不均平，因何至此？”可是大为不同。

史书里记载的这些黄段子呢，真是教科书。有些同志对着别人——尤其是女生大讲黄段子，是为了惹其厌烦或令其脸红，以此来享受恶作剧成功的快乐，这种没节操的做法实在是等而下之。食色性也，拿性事比国事可以，孔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拿食物作比也可以，为的是说清楚其中的道理，绝不是为了惹人厌烦啊。所以没有李冶之才，芈氏之可爱，又做不到无所顾忌，还是不说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