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最高法院权势日炽，前法官助理投身总统竞选

今年45岁的共和党籍参议员特德·克鲁斯（Ted Cruz）最近在共和党初选势头正劲，在全国民调仅次于房地产大亨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并在选战第一站衣阿华州领先。与此同时，我在微信群上看到有很多朋友议论他的竞选资格问题，我觉得有必要专门撰文解释一下。

克鲁斯的竞选资格问题来源于他出生于加拿大，他的母亲是在德拉华州出生的美国公民，他的父亲是古巴公民，在美国具有合法居留身份。当时他的父母在加拿大的阿尔伯塔省从事石油业，所以他出生在加拿大。

很多朋友以为美国宪法要求总统候选人必须出生在美国，我甚至还见过有人煞有其事地引述看上去相当“专业”的宪法文本，说是必须出生在美国本土、美国军舰、使馆，等等。当然这都是编造出来的文字。

其实美国宪法关于总统候选人资格的文字倒是很简单：

No Person except a natural born Citizen, or a Citizen of the United States, at the time of the Adoption of this Constitution, shall be eligible to the Office of President; neither shall any Person be eligible to that Office who shall not have attained to the Age of thirty five Years, and been fourteen Years a Resident within the United States.

无论何人，除生为合众国公民或在在宪法采用时已是合众国公民者外，不得当选为总统；凡年龄不满35岁、在合众国境内居住不满14年者，也不得当选为总统。

也就是说，想要竞选总统，候选人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年满35岁

出生时即为美国公民

在合众国境内居住已满14年

对克鲁斯参议员而言，第一和三条显然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在于他是不是“Natural Born Citizen”。更深层次的问题是：什么是“Natural Born Citizen”？

很有意思的是，两个背景非常不同的宪法学者和超级律师一起撰文支持克鲁斯参议员的竞选资格问题：保罗·克莱门特（Paul Clement）和尼尔·凯泰尔（Neal Katyal）。常看我文章的人大概都知道这两位是保守派和自由派各自阵营里的头号诉讼律师，两者都担任过政府首席律师这一显赫的职位。当然了，克莱门特是正式当了四年的政府首席律师，而·凯泰尔只是代理过奥巴马政府的政府首席律师，。凯泰尔没有得到这个职位的原因是他当初为关塔纳摩基地在押嫌犯辩护，开罪了参议院里的共和党大佬，有意思的是在关塔纳摩基地嫌犯一案中他对阵的正是当时布什政府的政府首席律师克莱门特。

尽管来自于非常不同的意识形态背景，因为越来越多关于克鲁斯竞选资格的传言，他们俩人觉得出于法律人的职业操守，有必要和人民大众把这个法律问题讲清楚，所以联名在《哈佛法学评论》上撰文。

在他们看来，“Natural Born Citizen”指的是什么，答案是非常清楚的：一个人出生就是公民而无需经过入籍过程，至于这个公民出生在哪里完全无关紧要。他们的主要依据是最高法院解读宪法最常用的两个根据：从英国继承的习惯法和第一届国会的原意。

他们指出在英国习惯法下，英国公民在海外出生的子女理所当然的仍然是英国王室的臣民，这些原则都详细地记载于威廉·布莱克斯通的《英格兰法律解释》里。美国的国父们对这些习惯法的概念是非常清楚的，直到今天，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在判决书中还常引用布莱克斯通对习惯法的注释。

实际上第一届国会在1790年移民归化法案中就明确规定：美国公民的子女无论出生在何地都是“natural born citizen”。克鲁斯的特殊情况是他的母亲是美国公民而他父亲不是，克莱门特和·凯泰尔指出英国的习惯法是以父系为准，但是美国国父们在撰写1790年法律的时候决定给予母亲是美国公民的孩子美国公民权，只要他们的父亲在美国居住过。在这之后，国会修订法律的时候去掉了对父亲的要求，以维护男女平等，所以无论以建国时的法律，还是以今天的法律，克鲁斯参议员都有竞选总统的资格。

实际上2008年共和党候选人参议员麦凯恩出生于巴拿马运河区（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美国海军军官，而且都官至海军上将），当然了巴拿马运河区当时算不算美国领土尚有争议，但是从未有人质疑麦凯恩的竞选资格。实际上参议院全票通过了法案，确认麦凯恩竞选资格没有问题。

在克莱门特和·凯泰尔看来，这场总统选举有很多严肃的议题值得双方候选人阐明各自立场，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最好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在我看来克莱门特和·凯泰尔俩人不愧是当今法律界的楷模，尽管观点经常相左，但是两人都忠实于法律，在这个非常清楚的法律议题上绝不含糊。

很有意思的是，克莱门特、凯泰尔和克鲁斯都是最高法院前法官助理。克莱门特是斯卡利亚1993-1994年度的助理，凯泰尔和克鲁斯都是1996-1997年度的助理，凯泰尔是布雷耶的助理，克鲁斯是前首席大法官伦奎斯特的助理。

知名作家、最高法院的圈内人图宾去年在《纽约客》写了一个长篇人物特写：《克鲁斯，绝对主义者》（The Absolutist）。克鲁斯，很早就定下了人生规划，哈佛大学法学院的知名教授德肖维茨略带夸张地说克鲁斯从一走入课堂就举着手提问或者回答问题，他的手一直举到学期结束，其渴望出人头地的心理可见一斑。当然了哈佛法学院从不缺乏心怀壮志的年轻人，但是克鲁斯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首席大法官伦奎斯特的助理职位，而伦奎斯特每年只招三个助理。

当勤奋苦学的克鲁斯终于走入伦奎斯特的办公室面试的时候，伦奎斯特手里掂量着哈佛法学院自由派的德肖维茨教授和保守派弗里德教授的推荐信，困惑地问面前的年轻人：“这怎么可能？”克鲁斯狡猾地笑道：“也许他们其中一个被迷惑了？”伦奎斯特报以大笑。

对伦奎斯特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网球，伦奎斯特之所以只招三个助理是因为四个人正好可以打双打。他偶尔会挑一个助理和另外一个大法官和助理打双打，所以伦奎斯特很看重助理的网球水平。退休的斯蒂文斯大法官就曾经“愤怒”地指责伦奎斯特雇佣前职业选手“作弊”。当伦奎斯特询问克鲁斯是否愿意参加网球赛，克鲁斯为了这份梦想中的工作也是拼了，告诉伦奎斯特他很愿意。但是终归对着伦奎斯特这位老绅士撒谎总是一件不自然的事情，克鲁斯决定留点余地，他说：“我打得不怎么样。”伦奎斯特表示没关系。

结果呢，按克鲁斯自己的说法，“不怎么样“已经很是夸大了，实际上他的网球水平糟糕至极。伦奎斯特只好让水平最高的助理和克鲁斯配对，双方才能勉强对打。

伦奎斯特1980-1981年的助理之一是现任首席大法官罗伯茨，对克鲁斯而言，罗伯茨是他如假包换的师兄。在2000年布什诉戈尔的诉讼大战中，克鲁斯这个新人担纲了共和党诉讼团队的组织者，而隐藏在幕后的罗伯茨对伦奎斯特及其他大法官的心理做出了最关键和准确的判断。

和伦奎斯特相比，接任首席大法官的罗伯茨更有人情味一些。克鲁斯在得克萨斯州的首席律师，常需要最高法院出庭，他很想穿德州人自豪的马靴，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前老板对着装这些事情很严格，没商量的余地。当罗伯茨上任之后他就立刻去询问可以不可以穿马靴，罗伯茨说：“特德，代表得克萨斯州出庭，穿马靴不但是允许的，而且是必须的！“

尽管最初罗伯茨是克鲁斯最敬重的兄长般的角色，但是在2012年罗伯茨惊天动地地维持了奥巴马医疗改革之后，克鲁斯觉得这是背叛，俩人几乎割席断交。这次竞选总统过程中，克鲁斯不断地抨击罗伯茨，声称如果自己当选绝不会提名罗伯茨这种墙头草。

在我看来克鲁斯参议员的崛起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在这之前，法官助理未来的职业之路往往是大学教授，如德肖维茨（戈德堡1963-1964）和弗里德（哈伦1960-1961）；超级律师，如克莱门特（斯卡利亚1993-1994）和凯泰尔（布雷耶1996-1997）；乃至进入法院成为大法官，如罗伯茨（伦奎斯特1980-1981），布雷耶(戈德堡1964-1965)，卡根（马歇尔1987-1988）。但是投身选举是最近的新趋势，在100位参议员里已经有了三名前最高法院法官助理：克鲁斯（伦奎斯特1996-1997），布卢门塔尔（Richard Blumental，布莱克蒙1974-1975），李（Mike Lee，阿利托2004-2005）。随着最高法院的权势越来越大，这些前法官助理们如何继续扩张他们的圈子值得瞩目。

也许正因为如此，作为他们的先行者，克鲁斯的2016竞选之旅格外让我们期待。

【深入阅读】

http://harvardlawreview.org/2015/03/on-the-meaning-of-natural-born-citizen/

http://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4/06/30/the-absolutist-2

http://www.politico.com/magazine/story/2015/06/ted-cruz-memoir-supreme-court-119529

（本文原题《克鲁斯参议员小记》。作者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488313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