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故事之四｜从上千万条交易流水中找出网络诈骗“黑洞”

【编者按】

新年伊始，佳节在即，我们推出《警察故事》专题，向那些坚守岗位、辛勤守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奉献者致敬。

1月15日中午见到康飞的时候，他正在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同事给他泡好的方便面在办公桌上渐渐变冷，他也顾不上吃一口。为让手里的一起网络投资诈骗案顺利侦办，他必须在当天下午两点组织召开案情研判会之前部署完所有的相关工作。

这样忙碌的节奏对35岁的康飞来说已是常态。从警15年，康飞从一名初出警校的年轻学生，成长为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侵财案件侦查支队副支队长。他所在的支队，主要办理盗、抢、骗等侵财类案件。康飞分管侦办“骗”案，这些年来，他带领战友们一道“围剿”各类诈骗犯罪，特别是日趋增多的通讯网络诈骗，在与一个个犯罪“黑洞”的斗智斗勇中，成了一名防骗专家，公安部还聘他为专案教官。

警队里的防骗专家

康飞分管的打击诈骗犯罪大队，包括他在内，侦查员仅有10人。除了侦办一些涉案人数和涉案金额较大的诈骗案件以外，他们还要负责指导各区县公安分局的刑侦工作，任务繁重。

然而看起来，身高1.80米、体重也超90公斤的“胖萌刑警”康飞，却仿佛和别的年轻人一样，很多时候都在“沉溺于网络”。的确，他精通微信、QQ，甚至网络游戏。但和普通年轻人不一样的是，康飞沉溺于网络，是因为工作。

随着各种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从过去的丢包、认老乡等传统接触类诈骗到现在的不用见面就骗走成千上万的电话诈骗、网络诈骗等，也就是统称的“非接触类诈骗”，犯罪分子的诈骗手法不断翻新，康飞和他的同事们深感，必须时时学习，与“骗”俱进。

“知己知彼，知网知骗，才能尽快破案”。谈及诈骗手法、侦破思路，平时说话慢条斯理的康飞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非接触类诈骗案件的侦破完全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犯罪分子以各种伪装，隐匿或流窜在茫茫网络之中，要侦破此类案件，需要丰富的经验，敏锐的智慧，以及超凡的毅力。

上千万条交易流水中的投资“黑洞”

2014年3月，重庆市渝中区、北部新区等多地公安机关接群众报警，称通过一家网络投资公司炒卖现货农产品被骗了。

报警群众介绍，这种炒卖现货农产品其实就像炒股票一样，通过买进卖出的差价进行交易。一开始，小赚一笔，不久后就开始连续大额亏损，亏损金额数万元至上百万元不等。有人为此倾家荡产。

案情重大，康飞所在的侵财案件侦查支队参与办理。但一开始，却让包括康飞在内的办案民警犯了“难”：群众举报的这家网络投资公司，有大盘、有员工、有交易，且办理有工商手续，看上去没啥问题。

该网络投资公司涉嫌诈骗还是报警人投资不善？康飞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由于涉及网络、金融以及第三方支付等，加之警方此前未办理过此类案件，如何定性成了摆在警方面前的一道难题。

康飞介绍，刚接案时，连他自己都感觉无从下手。为能尽快确定案件性质，随后的一周时间里，他带着5名队员，找到相关金融、软件方面的专家请教。尽管工作相当辛苦，但康飞非常喜欢。在他看来，每一次的请教和学习，不仅增长了知识，每一次的收获，就离侦破案件更近了一步。这种学习的过程，其实就是与犯罪分子较量的过程。

康飞在向第三方支付公司了解案情时得知，有至少100家公司通过这一平台交易。从表面上看，这些投资农产品、贵金属等平台的公司都是合法注册，通过国有银行、第三方支付完成资金进出，多数受害人即使亏损，也认为是自己投资失败或者运气不好。

此类诈骗并非孤例。多年办案的经验告诉他，这可能是一系列手段隐蔽的新型诈骗案。康飞和专案组民警通过走访相关银行、第三方支付公司等机构。最终发现，该交易平台所涉及的第三方支付公司，在进行资金进出业务的同时，记录了大量犯罪信息。

固定证据、找寻破案契机。康飞带领专案组民警以此为突破口，获取了27万余条大宗商品市场交易明细数据，上千万条交易流水记录。专案组花了近一个月时间的梳理这些海量数据。

最后的事实证明，康飞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100多家公司中几万客户几乎都出现亏损，只有少数账户，只投资10元、100元，甚至分文未投，却赚到了数百万元。 

康飞称，在软件公司重建的投资平台上，发现按照实际的交易记录，根本不会造成大多数客户严重亏损。出现上述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作案人用虚拟资金控制交易行情，从而致使受害人亏损。网络投资诈骗，如一个巨大的“黑洞”。

平台公司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符合诈骗构成要件。这一网络投资诈骗案件逐渐浮出水面。其团伙内部分工明确，从上至下一般分为股东、分析师、操盘手、代理商、业务员等层级，他们分别负责购买交易平台软件、操纵虚拟注资账户、以高额回报诱骗受害人投资等。

康飞带领民警进一步侦查发现，此类涉嫌网络投资诈骗的公司有91个，分布在包括重庆在内的24个省、市。与此同时，这一信息迅速上报公安部。

2014年4月，公安部刑侦局以重庆发现的网络投资公司涉嫌诈骗线索为依据，在全国打响“网络投资平台诈骗”专案打击行动。

因该系列案件诈骗手法新，手段隐蔽，为让各地公安机关迅速识别和重拳出击，公安部聘请康飞为专案教官，先后前往北京、浙江、广东等地，就案件定性、固定关键性证据、确定侦查方向等方面进行集中授课与指导。

通过近一年时间的调查摸底，2015年3月，该案在全国集中收网。仅重庆就打掉犯罪集团16个，抓获犯罪嫌疑人400人，涉案金额3.8亿元。

事后，公安部向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发来贺电，特地点名表扬了康飞等参战民警。

“不称职”的父亲

每次深夜，当康飞回到家里，满心愧疚地看着熟睡的女儿的时候，他就深切地理解了自己父亲。

康飞的父亲康纪官，也是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的一名老民警，1986年因公殉职。那一年，康飞5岁。

在童年的记忆里，康飞每次只能羡慕地看着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在放学时来接他们，在周末的时候陪他们出去玩，而他自己却总是在天黑时，才盼回来办案归来的爸爸。

自从警以来，康飞总是很忙，只要一上专案，就会不断加班、出差。女儿3岁，正是最黏父亲的时候，他却没时间陪伴她。每次康飞都想着：等办完这个案子，一定要好好陪陪老婆孩子，带女儿去动物园玩一玩。然而网络时代的诈骗案，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康飞接手的专案一个紧接一个。

去年9月，康飞就答应女儿去动物园，可至今也没能兑现。于是在女儿眼里，爸爸康飞已经成了一个“骗子”，总是说话不算话。有一次，康飞办案连续四天没能回家。一到家倒头便睡，醒来时，发现女儿在他脸上贴满了纸条。

“我欠女儿太多了。”提到女儿，康飞满心怜爱与愧疚。因为工作太忙，他每周大约只有一两天能赶在女儿睡觉前回家。大多时候，他只能把睡熟的女儿抱到大床上，跟自己挨得近一点。

“我做警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也是做了警察，我才真正地理解了父亲。做一名好警察不容易，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也不容易。”

觉得陪女儿的时间太少，孩子太孤独，康飞和妻子决定再生个孩子。去年8月，康飞妻子怀孕3个月，却不料流产了。就在妻子进医院手术当天，康飞却因为一个大案飞到苏州出差。关键时刻的“缺位”，让康飞至今愧疚不已。

做刑警辛苦，在很多人看来，收入和付出并不成正比。自从康飞破获多起网络诈骗案，不少网络公司找上门来，想高薪聘请他前去坐阵，但都被康飞婉言拒绝了。康飞觉得，人不能只看着金钱，做人得要有些信仰。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破案更有成就感。

康飞自认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和丈夫，但有目共睹的是，他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从警以来，他先后获得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三次，优秀公务员二次，个人嘉奖八次，还被评为“2014年度全市公安机关案侦工作突出贡献个人”，以及2015年度重庆市十大刑侦标兵。

然而康飞并没有止步于此，网络和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给他们带来更多更严峻的挑战。除了不断坚持学习各种新的网络技术，最近，康飞还忙着参与筹建重庆反诈骗中心，把银行、通信等行业组织起来，24小时集约办公、信息共享、快速反应、合成作战，将打击和防范通讯网络诈骗的工作做在“第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