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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看不见①|四位盲人的生活体验:很想走出去,但困难重重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实习生 许浩 海阳 吴越
2016-01-22 12:2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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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盲人看不见这个世界,而我们又能否看见他们?

根据全国残疾调查结果,截至2014年我国盲人数量为661万人,低视力人数也高达1342万。数量如此庞大的群体,我们为什么几乎看不到他们?

对视障人士而言,生活中的诸多不便和不理解让他们不得不学会“隐身”。盲道被占的现象司空见惯,甚至很多城市的盲道在设计之初就并非以盲人为导向。近日,一项名为“假如给我三天黑暗”的社会实验,让健全人蒙眼体验盲人生活72小时,对盲人境遇来了个“事实呈现”: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都遇到了各种阻碍,更不要说婚恋以及就业等需要被选择的体验。

关爱视障人士,并非是把他们当作暗角里的弱势群体给予怜悯,而是需要我们“平视”他们,看见他们的容貌,理解他们的需求。尽管近年来,针对视障人士的公共服务日益增加,但在制度层面,对保障盲道畅通的权属单位仍界定不明,对监管问责的标准也相对含糊。

走出心的围困

一般常识中,盲人行走困难更别说能够跳舞,然而,眼前这四位舞蹈几乎零基础的盲人却跳得这么好,这么认真。

2015年12月21日,伴随着《春天的芭蕾》音乐,在舞蹈老师Jenny的指导下,四位盲人在健全人士的带领下翩翩起舞。这是她们最后一次排练,10天后将参加上海“蓝天下的至爱”的慈善演出。

2015年12月30日,盲障人士和舞伴在表演后合影留念。 本组照片均为 澎湃新闻 许海峰 摄(除署名外)

将盲人从家里带出来并送上舞台的是“畅炯视障”创办人许莺女士,自2013年创建了这个互助平台,许莺引入“与盲者跳舞”的公益项目,以期助盲人一臂之力,激活他们枯萎的生活热情。许莺女士父亲早年因病失明,她忘不了父亲在黑暗中躲在家里收听广播的身影。

她认为,生活中除了彼此慰藉帮助,盲人更期待有尊严的社交。选择跳舞,帮助她们从家中走出来,这一非常规举措获得了某公司的响应,员工一次次放弃午休在公司休息室与盲人合练。

12月30日的慈善表演上,他们的表演获得台下如潮掌声,掌声更是送给了上台就差点绊一跤的盲人顾凤芳。

顾凤芳阿姨今年59岁,睁着一双大眼睛,跳起舞来笑得像十八岁的少女,如果不是身上穿着印有“视障求助”的背心,很难把她跟站在公交站台上孤独的身影联系起来——紧握盲杖,因无法看见她等待的那班公交车到来,只能睁大着眼睛去辨别噪杂声音中的有效线索。

2015年12月30日,顾凤芳在车站上聆听公交车上的到来。

“我命不好,太苦了。我待在家里是很孤独很寂寞,很痛苦的,这次也让我们到社会上享受社会的阳光吧,哈哈。”顾阿姨22岁失明,45岁丧偶,渴望理解,热爱生活。

2013年的某一天,顾阿姨在广播中偶然听到许莺的盲人互助平台,燃起一丝希望,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电话求助。“我是一点也看不见的,拄着盲杖出来,心理障碍是相当大的。人都要面子,讲难听点就是虚荣心在作怪。不愿意,就待在家里。”而今天,顾阿姨已经参加了许多活动,有唱歌、编织、舞蹈。她一再夸奖她的舞伴盛白瑜,“我的舞伴很耐心,想得很周到。我们已经跳了四五次了,她没有一点嫌弃我。”

2015年12月30日,顾凤芳和她的舞伴准备登台表演。

戴兆蓉,58岁,因黄斑色素变性导致失明。“当时很失落,觉得很自卑,不想跟任何人接触,就呆在家里,谁叫我都不出去。” 为了参加跳舞,戴阿姨拿出尘封多年的舞鞋,当一头漆黑的长发随着身体的旋转甩起来,在她的脸上又绽露自信的笑容。

2015年12月15日,接受舞蹈训练中的戴兆蓉。

本月28日,上海大剧院将上演一出《传奇,绽放之夜》的舞蹈专场,37位舞蹈爱好者见证属于他们自己的传奇舞动之美,其中有金融业大佬、名校校长、民工子弟、还有戴阿姨。戴阿姨说她“很期待也很紧张”。

王春娣58岁,因先天性白化病,眼睛接近盲的状态。她认为,“跳舞就释放一种压力,跳完之后心里很愉悦,因为高兴,会觉得生活很美好,就算再大的困难我也可以过去”。王阿姨一路坎坷却懂得感恩,哪怕人家欺负她(曾有商贩把烂水果放在袋子最下面卖给她),她也只怪自己不当心。生活的磨难被她转换成了精神财富——爱,有热情。
2015年12月21日,接受舞蹈训练中的王春娣。

“跳舞环境好,又有这么好的老师,也不要我们费用。我们内心真的很感激。虽然自己看不见,也要有一种向上的精神,激励自己,要开心点。”

何永玉今年46岁,34岁时候由于眼底视网膜色素变性,突然看不到东西。“当时我在北京,一个人在北三环上大哭了一场”。家中的顶梁柱突然坍塌,上有父母,下有幼子,何永玉说,“但是,我必须要坚强。”

失去工作后,何先生趁眼睛还有一点光感,在朋友帮助在朋友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做机票代理销售的小公司,以此养活自己和家人。虽然有了一份工作,但是何先生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呆在家里。通过“畅炯视障”公益平台,何先生走出了自己的小空间,“我之前没有接触过艺术方面的活动,现在跳舞啊,画画啊,还有吹葫芦丝啊,一下子就生活充实了很多。”

2015年12月15日,接受舞蹈训练中的何永玉。

走不通的现实盲道

“有很多盲人内心其实是很想走出来,却没能走出来,因为困难重重。他们走不出来导致内心很封闭,很孤单,甚至很偏执”,何永玉像是作为盲人代表一样道出他们的心声。

“你们这种瞎子,出来干嘛?看也看不见的,别出来挤热闹了。”戴阿姨告诉记者,一次她乘地铁,有人对她出言不逊。为此,她难过了很久。

路人看到顾阿姨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相信她是盲人。有一次她在等公交车,听到车快来了,她向旁边的人问是几路车,那个人说:“你眼睛睁这么大撑着根棍子干吗?”顾阿姨当时就眼泪水含在眼眶里。针对这个问题,许莺女士专门为视障人士制作了荧光色的印有“视障求助”的背心。

2015年12月30日,顾凤芳在车站等候公交车的到来。

“公交站最好有语音提示。有时候一个站有几部车子过来,我们就来不及。旁边没人可问,对我们就带来很大的困难。最好喇叭喊一声,这是几路?”。

最让视障人士苦恼的是盲道被占。“很多时候我们走路不方便,盲道都被杂物占据了,走路很困难”。何永玉去年被快递公司堆放在盲道上的物品绊倒,生气对方上来都不拉一把。快递员很委屈,问他“哪个是盲道?”。

2016年1月15日,西区汽车站附近的盲道被占。

澎湃新闻了解到,私家车占据盲道都由交警部门进行处罚,罚款200元同时扣3分。但在人车争道、警力不足的现实情况下,相关部门称需要有人报警,110接警后才会安排警力前去执法(贴罚单)。许莺分析,“盲道被占,交警说人行道上归城管管,而城管认为这理应是交警的事。以至于常常出现机动车占用人行道,更别说盲道了。”

图片来自@张怀阳

顾阿姨坦言,她几乎不走盲道,而是选择走非机动车道下阶沿。

2015年1月12日,顾凤芳走在非机动车道下阶沿。

杜绝懒政,还视障群体一条出行之道

保障盲道畅通的权属单位界定不明,让市民的反馈意见无法有效传达,更不用说彻底解决盲道的乱象。总的来讲,针对盲道的执法现状分三种情况:机动车占道——交警懒政、被动执法、消极执法;非机动车占道——交警与城管相互推诿,导致无人监管;断头盲道、破损盲道、奇葩盲道——市民不知找哪家单位。

许莺建议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试水:一、“各行其道”:严惩机动车、警车、公务车等执法车辆违停盲道现象;二、“单头管理”:重新定义交警、城管或第三部门为独立执法机构,杜绝相互推诿现象;三、“闭环机制”:通过政府购买的方式增设视障督察员岗位,鼓励视障年轻人参与到盲道日常管理工作中来,从最初的盲道铺设验收环节到盲道日常巡查。发现情况后,能够通过各口子及时反馈并得到处理,比如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占据盲道,直接联系前述的“单头管理部门”;沿街商铺占据盲道经营活动时,联系城管部门;盲道破损或盲道不规范时,联系市政部门;盲道垂直空间被大树或其他物体影响时,联系绿化等相关主体部门。视障督察员所属的助盲机构将按照处理效率来综合评价各行政职能部门,形成有效的闭环监管机制。

或许有人会说:盲人看不见,出行很危险,很难胜任视障督察员岗位,但许莺想说的是:中国全盲比例仅占视障总数的10%,市盲校80%以上学生半盲,不拿盲杖也能行走自如。如果我们不能给予视障残疾人更多理解与信任,不能力所能及为视障年轻人多增设除了盲人按摩以外的就业岗位,那么中国的助盲事业是很难跨上一个新的台阶。

鸣谢“畅炯视障”组织、共青团上海市委、玫琳凯(中国)化妆品有限公司对本文的采写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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