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香港去喝粥

从美国飞到香港需要十多个小时，到了最后大家都已经浑身酸痛，许多人便在窄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而我则坐也不好站也不好，最后到蓄水龙头旁边接了一杯白水。这时候发现那里聚集了一小群说广东话的人，仔细一听，原来他们都是从香港来的。于是没话找话地发问：“香港什么东西最好吃？”

“粥！”

“什么？粥？粥有什么好喝的？”

“哇，没有喝过香港的粥？怎么这么老土啊。”

这算什么名堂？一开口就被人称之为“老土”，想了想不甘心，分辩说：“我在上海长大，每天早餐都喝粥。”

可是那几个香港人一听就笑道：“那算什么粥，隔夜饭加点水煮煮，米都没有煮透，就端上来吃，那是咽都咽不下的东西。”

“你们早餐喝粥吧？我们在香港全天都可以喝粥，这是我们最普通也是最要紧的美食。”

我无话应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询问：“香港这么大，哪家粥店最好？”

“生记！”不料真的有名字，在场者异口同声地了叫起来，还有人说：“一下飞机就去那里!”

我只好暗自记住这两个字，心想：到了香港一定要去尝一尝这家店的“粥”！

没想到下了飞机入住旅馆，隔着巨大的玻璃就看到对面有家粥店，店门横在街道旁边一大排，走进走出的顾客络绎不绝，比美国购物中心的人还多。于是抓住老公和儿子前往。

讲老实话，我们家的男人是不喜欢喝粥的，我得想方设法才能把他们骗进这家粥店。一进门大吃一惊，这里怎么这么庞大？好像一个大操场。大家先在购物窗口排队、付钱、拿粥，然后就到餐桌旁边，找到座位安顿好自己，便大口地吞咽起来。这里的座位很多，都是围拢在一张张的长桌子旁边，整整齐齐。我看了看心想：香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来喝粥，起码超过了百人，好像美国大学的食堂。

吃客们多数是年轻人，他们的动作很快，很快地买粥，很快地喝粥，很快地喝完，然后收拾干净，就离开。立刻服务小姐过来擦洗干净桌面，新的吃客坐上来。老公说：“很卫生。”

我们三个人每人要了一碗粥，好像是比内地的粥好吃，我很满意。回到旅馆告诉前台的经理：“我们到对马路喝粥啦！”

前台经理瞪大了眼睛说：“这有什么稀奇？这家店只不过是这里上班族充饥的地方，要喝粥去‘生记’，那里才有我们香港最好的粥。”

哦哟，又是“生记”，看起来这是一定要去的地方。隔天起床，穿戴整齐，就对老公和儿子说：“我们去香港岛上环看看，听说那里很热闹。”

于是出门上车，很快就到了那条小小的毕街。下了出租车，我开始寻找“生记”，结果在那里绕来绕去绕了好几圈，也没人看到那个7号的门牌，儿子说：“这哪里是一条街，简直就是一条小巷子。人行道又窄又不平，千万不要摔一个大跟头啊。”

老公说：“我饿到发昏，市中心有那么多的餐馆都错过了，怎么还在这个地方转。”

我不说话，抬着头看门牌。终于在一条横马路上看见一张招牌，上面写着“生记清汤牛腩面家”的字样，两边还有“专业粉面”和“冷热饮品”几个小字。我刚刚想要抬脚上台阶，可是再一想，好像有点不对，真的不对，我这是找到了“生记”，遗失了“粥”。

“粥”在哪里啊？我要发火，却找不到发火的对象，只好忍着鸡肠挂肚，继续寻找。家里的男人们已经开始抵抗，他们站在一边准备打车回到市中心。我一个人朝着小马路转过去，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找到“粥”。

“粥”！啊呀，我找到“粥”了，就在一条更加嘈杂的小路上，我看到墙壁上有这么一个牌子，上面满满登登地写满了几个字：“生记粥品专家”。一定就是这家，门口有人排队，一时间，刚刚的疲惫和抱怨统统化为乌有，我大叫：“快点过来，过来，排队喝粥啦！”

“哦哟，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呢，怎么这么，这么……”老公没有把话说完，儿子已经挤在一对小夫妇旁边坐了下来，他说：“坐下来，坐下来，一会儿连这两个座位也没有啦。”

“这里哪有两个座位啊？”老公说。

“一个在儿子的旁边，另一个在小桌子下面，拖出来挤一挤就可以了。”我说着就快手快脚安排好了一切。五个人围在一张小圆桌的旁边，不仅仅是挤，甚至连动一动也困难。老公和儿子开始研究粥单，我则抬起头来四处打量，这里也似乎太简陋了吧，有点像我的小时候，坐落在上海弄堂口的老虎灶。只是比老虎灶多出许多人。我刚刚坐定，就发现背脊后面热浪滚滚，原来那里有一个炉台，正在烧煮。

我还没有注意到老公点粥，一个干净利落的女人已经把滚烫滚烫的三碗粥端上来了，她一边对我们说：“小心，小心烫。慢慢喝，还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一边又对同桌的夫妇说：“好喝吗？要不要再添一碗？”

“好喝，真的好喝。你快试一试。”我们家最不喜欢喝粥的老公也这么说，这倒要让我对这粥刮目相看了。不得了，怎么是扑扑满的一大碗啊？我轻轻把碗移到自己的近处，没有扑出来，也没有晃来晃去的模样，而是扎扎实实地呈现在我的前面了，我猜想这是一碗鱼腩粥。不对，有鱼丸，还有很多我叫不出来名字的东西。

我想烹调鱼腩鱼丸，生记一定会有他们自己的秘方，然而烹调粥，又会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不就是米加水煮一煮？哦呦，不一样，他们的粥真的不一样，简直烹调到了绝妙的境地。看上去透明又浑厚，喝到嘴里顺滑敞爽，让人到了不能停口的地步。据说这是他们老清早就有专人起来熬制的，里面加了大量的骨头和海鲜，不仅仅需要火力，还需要人的力气来搅拌。看起来香港人真会吃东西。一碗粥也烹调得如此美妙，这里面除了他们的秘密功夫之外，还包含了他们对食品的注重和爱心。

一会儿我的粥喝完了，还没有来得及再要一碗，突然发现儿子碗里除了鱼腩之外还有猪肝、猪腰猪内脏？是不是搞错啦？我的儿子在美国长大，从来了不会去碰这种东西。儿子看到我瞪大了眼睛立刻说：“我的这碗粥叫及第鱼腩粥，特别好喝，我已经要了第二碗啦，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你知道碗里那块东西是什么呀？”我小心翼翼地发问。

“猪肠子啊！好吃，放在嘴巴里好像会化掉一样，你尝尝。”他一边说一边让我在他的碗里舀了一大勺。讲老实话，我好像想不出来以前有没有品尝过猪肠子，心里有些发虚。奇怪了，这片猪肠子放到嘴巴里居然没有一点点异味，有的只是鲜美，我被震摄了，又舀了一勺，最后干脆要了一碗。真是有滋有味，难怪我的儿子会这么喜欢，他还教我在粥里加油条，葱姜丝和豉油。一副老吃客的样子，我笑了。

“不要笑，不要笑啊，我也是刚刚从他们这里学到的。”儿子说。这时候我才发现，儿子的师傅原来就是和我们挤在一个桌子上的那对夫妇。那对夫妇告诉我，他们是台湾人，住在大海对面的台北，刚刚结婚不久，趁着还没有孩子，就每隔一个周末乘坐飞机过来喝粥、吃点心，放松一下，晚上再乘坐飞机回去，明天是星期天，休息休息，后天就要上班啦。

真好，隔着大海的邻居，想要喝粥了，就乘坐飞机过来，看起来这两个人的生活很轻松。于是发问：“为什么不多住一天，明天喝了粥再回去呢？”

“哎呀，你不知道吗，这家‘生记粥品专家’星期天不开门的呢。”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原来如此，看起来我今天真是有福了，不然的话，明天过来喝不到粥，只能吃到个闭门羹。想到这里，我又多叫了一碗粥，午饭也吃不下了。结账的时候发现，一家三口吃到撑胀，一共只有一百多一点港币，超值！

朦朦胧胧地听到儿子不知道在和什么人打电话，他说：“我要请你到香港来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