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直播监管秘密：平台将责任转给经纪公司，色情或有人纵容

严禁宣扬一夜情，严禁男性赤裸上身、女性刻意露出乳沟，严禁模仿带有性挑逗性质的声音，严禁在床上进行任何形式的表演，严禁在视频前吸烟喝酒……这是一家网络主播经纪公司“艺人行为规范”的一部分。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规定，但还是出现了斗鱼主播在线直播“造人”、熊猫TV主播直播车祸等事件。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此前曾刊发系列文章关注网络主播和他们游走的灰色地带，并在1月底的上海两会上引起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讨论。在上海人大代表现场咨询会的现场，市文广局游戏产业相关负责人表示，对于网络娱乐主播直播的问题，目前，对直播内容还没有法律界定，但平台作为持证方必须自律，对平台上主播的行为进行监管和负责。

近日，澎湃新闻记者采访网络直播平台，对话网络主播经纪公司负责人，走访多名网络直播业内人士，呈现直播视频背后的网络生态。

斗鱼：暂不接受监管问题的采访

2015年的最后一天，在上海街头，斗鱼知名主播“熊大”驾驶跑车撞上了一辆出租车，造成2人受伤。熊猫TV女主播“毛毛”坐在跑车副驾驶座位上，直播了车祸的全过程。

“当时是毛毛在旁边用熊猫在直播，如果换我们平台，直播飙车肯定第一时间被封。”斗鱼工作人员当时对澎湃新闻说。

但仅仅11天后，一名斗鱼主播与一名女子赤裸身体，在平台上直播性行为，长达2分钟，吸引近千名网友观看评论。

直播性行为事件的第二天，1月11日，斗鱼在网站首页发布《网络直播自律公约》，要求不能以任何形式播放和宣传带有色情、暴力血腥、消极反动以及有擦边球嫌疑的节目，并“要求主播都能加入”。

究竟直播多长时间就可以封视频？斗鱼一名工作人员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当澎湃新闻记者就平台监管问题提出采访时，斗鱼工作人员称，目前暂不方便接受采访。

多名业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审核人员根据直播间的PCU（在线观看人数）监控网络主播的直播内容。一般来说，直播情色内容的房间会在短时间内涌入大量用户，导致PCU值剧增，审核人员对于这些流量可疑的房间会重点排查，如果发现违规，会立即封杀。同时，经纪公司也努力做到只要主播直播，就有人监控，可以在1分钟内发现直播问题。如果出现长时间的飙车和性行为节目，若非平台纵容这样的行为，就是监管失责。

“据我所知，有一些大平台有网警入驻。此外，与文化有关的产业，文化局等部门都会管。但监管部门有时难以及时发现，要靠我们自觉报备，我们怕出事的会主动去找他们。但网上直播都是个人，很难有主动意识，有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主管部门也察觉不到。”一名网络直播资深人士曾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该人士还表示：“监管部门要管具体的直播内容，确实也有技术瓶颈。每一个视频直播都有一个接口，这个量太大，需要一年花几千万元甚至几亿元的带宽和机房来维护。把这些数据给了监管部门，监管部门怎么可能有这种设备监控？而且这还只是一家直播平台，监管部门要看多少家？”

知情人士：平台用各种手段规避风险

网络主播多得管不过来，直播平台除了加强监管，也在竭力规避风险。

据多名业内人士介绍，大多数直播平台的主播需要加入一个“家族”或“公会”（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主播管理机构），才能进行直播。只有少数平台允许用户以个人名义注册直播，即便如此，个人主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获得流量资源。据业内人士透露，公会、家族背后往往就是经纪公司在操作。

上述人士认为，直播平台也更倾向于选择有“公会”或与经纪公司签约的主播。这样，直播平台不与主播直接签约，不产生法律关系，而是由经纪公司签约、管理。

“这是直播平台规避风险的一个方法。”一名资深业内人士说。

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若涉事主播为平台签约的员工，其行为应属职务行为，直播平台应该承担管理责任；若主播仅为注册会员，在平台不知情的前提下直播不雅视频，其个人将承担法律责任，而平台知晓却放任不管，也应负管理责任。此前，某些直播平台上的主播出现了严重的违法行为，但平台仍没有被查封的原因是在现行的监管体制下，各平台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来规避风险。

上述知情人士也表示，直播平台规避风险的最简单方法就是不与主播直接签约，而通过第三方——经纪公司签约。如果某位主播因为直播触犯法律，责任的承担方为该主播和该主播的经纪公司，责任追究到经纪公司这一环节便停止了，一般不会再追究到直播平台。平台签约的主播都为专业类主播，无需通过涉黄涉暴来博眼球。

经纪公司：严禁在床上进行任何形式表演

经过十年的发展，网络直播已成为一个财源滚滚的行业。

根据艾瑞咨询《2015年中国游戏直播市场研究报告（行业篇）》，2006年，由于直播技术以及网络环境的局限，游戏视频只能停留于点播的模式；2007年至2010年，视频直播平台开始出现，游戏直播以子频道的形式存在；2011年至2012年，游戏直播用户规模增长，功能也逐步完善，流量大幅增加；2013年，游戏直播行业进入高速发展期，独立游戏直播平台开始出现，并且自成体系。

艾瑞咨询分析师王静怡告诉澎湃新闻记者，2016年游戏直播平台的用户可达到1亿。一名直播资深人士则表示，虽然娱乐主播占比较低，但其生产的经济价值极高。

伴随网络主播的兴起，越来越多的经纪公司加入到这一行业中来。总公司位于北京的热度传媒就是赶上第一波红利的经纪公司。其工作人员称，他们是国内最大的在线演艺经纪公司，拥有签约艺人超过3000人。

在上海市中心的一幢商务楼里，热度上海分公司占了整整一层，除了办公用地，21间直播间占去了三分之二的面积。“有些红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热度上海分公司总经理刘恺表示，经纪公司与各类直播平台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一损皆损，一荣皆荣”。

一张名为“艺人行为规范”的表格展示了这家经纪公司的自律尺度，其将违规内容分成A、B、C三个等级。

A类为违法涉政内容，包括发布反党反政府言论，身穿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制服直播，拨打110、119等类似性质电话，进行具有性挑逗的表演或行为，宣扬涉及一夜情、SM、换妻、婚外恋等不符合主流伦理道德的信息，宣传或模仿吸毒、K粉等言论及动作，进行动物虐待的表演，展示枪支管制刀具，宗教宣传等。

B类为一般违规行为，包括在床上进行任何形式的表演，与他人相互抚摸敏感部位，模仿带有性挑逗性质的声音，穿着过于暴露（男性赤裸上身、女性刻意露出乳沟），在视频前吸烟、喝酒，用赌博工具、性用品、内衣等物品作为表演道具，自残，持续爆粗口，宣传其他平台广告和活动信息等。

C类为轻微违规行为，包括超过3分钟不出现在视频画面中，身穿睡衣、居家棉服进行直播，艺人昵称中出现不雅低俗内容等。

刘恺表示：“如果违规，会根据情节按照公司规定的不同等级进行相应处罚。如果触犯最严重的A类或部分B类规定将直接被解聘，B类中情节较轻的和C类是扣工资或者进行思想教育。”

该公司运营部负责人称，2015年，一名主播因为在直播中摸了自己的胸部被解聘。其余热度全国范围内旗下的几千名主播并无严重违规现象。

据刘恺介绍，该公司每名主播入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培训，其中就包括上述的“艺人行为规范”。经纪公司对主播的监管主要集中在新主播入职的前期。经纪人及运营的工作人员会以观众的身份观看直播。

“如果出现了不合适的场景会立即通过QQ、微信提出整改要求，如果情节特别严重的会立马敲主播直播室的房门要求整改。”热度公司的经纪人鲍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一般两到三个星期之后，主播完全可以掌握尺度。”

管理部门：目前对网络直播还没有界定

在2016年上海两会上，网络直播平台出现的监管空白引起了代表委员的热议。

上海政协委员游闽键提出，要处理好改革创新与法律之间的关系。改革创新会出现法律的盲点，如何监管，比如，斗鱼和熊猫TV等直播网站直播“造人”和飙车是对立法、司法、执法人员的新考验。改革创新与现有法律之间的冲突，改革是破、法治是立，改革是变、法治是定，改革更多强调冲破现有不合理的体制机制制度的束缚，法治则更加重视维护现行法律权威和经济社会秩序的稳定。改革进入深水区，有些改革将不可避免地与现有法律发生冲突。如何处理改革创新与法治之间的矛盾，对立法、司法、执法人员提出了考验。

在上海人大代表现场咨询会现场，市文广局游戏产业相关负责人表示，对网络娱乐主播直播的问题，目前对直播这一块内容还没有界定，但平台作为持证方必须自律，对平台上用户的行为进行监管和负责。

上述负责人表示，熊猫TV获得的是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而直播“开车”、主播换衣服、吃饭等内容不算在他们许可证范围内。熊猫TV的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显示，其经营范围包括利用信息网络经营游戏产品、含网络游戏虚拟货币发行、网络经营演出剧（节）目。

对于政府监管，行业从业人员的态度是矛盾的。据一名资深业内人士表示，政府若能制定相应的强制性政策来规范该行业，可使主播行业能够健康地发展下去。同时，如果政府从严从紧监管，网络直播可能会失去很多自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