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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悼史蜀君

章小东
2016-02-16 16:25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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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史蜀君于2月14日在沪去世,这位第四代导演是大陆青春片和女性电影的重要代表人物。此文为作家章小东的回忆文章,“阿姐对待自己一向节俭,吃饭穿衣都是以需要为准”。
史蜀君
打开电脑,写下“史蜀君”三个字,就无法继续。一次又一次,电脑都宕机了,我还坐在那里发呆。两天过去了,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就是不能相信:蜀君阿姐已经离开。

和蜀君阿姐相识,是因为她和我丈夫的姐姐是青年宫的朋友,后来因为投缘,交往至深。每次回国第一时间就要给她打电话,得知她在家里,立刻跳上“差头”,直奔过去。有时候她刚刚起床,我就一脚踏进去和她一起吃早餐。也有时候已经到了夜晚,我就坐在她的沙发上和她闲谈。数十年的习惯,凡是在海外的开心、憋气……只要是没有地方倾诉的喜怒哀乐,都会一股脑地倾倒在她的面前。

蜀君阿姐和邦哥哥,因为是看着我丈夫长大的,所以待我好像家人。每次到她的家里,还没有坐定,就会给我冲好一杯酸梅汤,我说再要一杯,阿姐就会说:“可以了,太甜,对身体不好,我们带你出去吃饭吧。”

阿姐吃饭不讲究排场,却是追求味道。她带我到了老西门的一家老饭店吃油爆虾。那是真正的上海老味道,只是那时候的马路又脏又挤。阿姐倒是熟门熟路,一路走过去,她会在周边的小商店购买各种各样的小百货。这时候我发现,这些小店里的老板和雇员多数是她的熟人,付款的时候不是讨价还价,而是一定要多给一个零头。

我有点不愿意,阿姐说:“这些小老板开店也辛苦,赚钱不容易,这点小钱并不能帮助他们,只是尊重。”

我说:“你戆啊?他们是刮皮,我不上当。”

阿姐就说:“拿出来,不许财迷!”停了一歇又说:“不要不开心,吃饭我请客。”

我笑了,乖乖付钱。我已经记不清阿姐请我吃过多少次饭,她在上海很接地气,每次都会带我尝到特别的地方品尝特别的美味。有一次她知道我想去吃南翔小笼,她说要和邦哥哥带我到南翔去,我一听是坐地铁,便拒绝说:“太辛苦了,我来叫‘差头’。”

结果因为“地铁”和“差头”不能共识,迄今未成行。“地铁”和“差头”的分歧并不是阿姐小气,她实在是非常大气的人,当年我丈夫的大姐和大姐夫抢占了我们在上海的婚房,处理了我们的结婚用品,还出售了我们的私信,一时间弄得我们回上海无家可归。没有隔几日,阿姐给我发过来了电信,除了臭骂之外,还慎重地告诉我们:她已经和她的家人讨论了并决定:以后,任何时候,只要我们夫妇到上海,就住她的家,我们在上海永远不会没有家……

这天我和丈夫读了电信无限感慨,回想起蜀君阿姐一向对我们的关心,出国这么多年,无论在国内要想办什么事情,只要阿姐知道了,就会帮助我们,甚至咳嗽打喷嚏,她都会给我们找药找医生。她还送给我一些健康保健的小册子,让我经常阅读。她就是这么一个好人,不摆大导演的架子,正直又真实。许多年以前,在Swarthmore开导演会,坐在一起的谢晋导演喝了几杯烈酒,突然大声批评年轻的导演说:“你们不要整天在那里为自己弄房子,这些都是物质上的东西……”

蜀君阿姐立马反驳:“谢导,你可以不弄房子,因为有人会给你弄,在你老家不是有个三百平方米的大房子,还挂了一个指路的牌子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弄房子住到哪里去?”

我坐在旁边吓一跳,他们是钉头碰铁头,大声喧哗,其中倒让我了解了很多中国的现实情况。事后蜀君阿姐对我说:“衣食住行是每一个人都要关心的,很要紧。”

这就是蜀君阿姐后来关心的事情,她曾经带着我们全家长途跋涉地到了青浦的朱家角,参观那里的城镇和四个民间博物馆,其中的米文化、鱼文化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路上阿姐点点滴滴地介绍,还在小河旁边的一家小饭铺请我们大吃了一顿。回程的时候我知道了,这里是她设计的。她告诉我说:她年轻的时候对建筑设计专业很有兴趣,后来当了导演,现在有机会可以做这些,她很高兴。

我问:“朱家角付你多少钱啊?”

她严峻地看着我说:“这是事业!怎么可以说出一个‘钱’字?”

我无语,其实我早就知道蜀君阿姐一向对“钱”这个字看得很轻,我讥笑她喜欢拔刀相助,甚至对待不熟悉的陌生人也一样。有一个同行家的保姆因病缺钱,阿姐第一个拿出一万元。后来我说:“你又戆啦!出手太大。”

阿姐直言:“你知道现在看医生有多贵吗?那些平民百姓真的可怜,这点钱根本不够,我戆就戆好了。”

这就是蜀君阿姐的大气!其实阿姐对待自己一向节俭,她反对浪费,吃饭穿衣都是以需要为准,那次她到美国开会,大概因为出国购买了出国的礼服,回国的时候,她拿出一件真丝的外套送给我说:“这件衣服料子很好,我只穿了几次,回去就没有机会穿了,你留下吧。”还有一次,我在上海看到她从电视节目里走出来,穿着一件崭新高档的白衬衫,我用手机对她说:衣服很好看。不料隔日上她家,衣服已经烫洗干净了,送到我的手里。

这就是蜀君阿姐,她一向关心别人,把人把朋友看得很重,把身外之物看得很轻。最近十年,我开始发表小说,每次出版一本小书,都会最先寄给蜀君阿姐看,她便认认真真地从头读到尾,有称赞,也有补充。有时候她已经读完了,我还没有去她家,她就带信过来,让我去一次。有一天,她读了我小说,对我说:“可惜我拍不动电影了,不然的话,我真想再拍一次。”

我以为她是顺便说说的,可是后来,她真的动脑筋为我挑选导演,并推荐。

我一直说,有蜀君阿姐这个朋友,真是我的大福。我是个糊里糊涂的人,闭着眼睛乱闯,撞到墙壁上大叫一声:“蜀君阿姐哦。”她就会跳出来,帮我。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蜀君阿姐会走得这么快,就是在去年,蜀君阿姐已经生病了,我不知道,带着刘辉去看她。那天坐在蜀君阿姐的对面口若悬河,刘辉暗示蜀君阿姐要休息了,我都没有理会,真是脑子不清楚了。

现在回想起来,很对不起蜀君阿姐,我应该知道她身体不好了,只是不去相信。

做梦也不会想到,去年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蜀君阿姐,回到美国以后打电话,没有打通。再打,还没有通。我说等到天热的时候,我回去看她,可是天还没有热,我的蜀君阿姐啊,你去到了哪里?你知道我的哭点很低,你不喜欢我哭,可是我忍不住……

最后我想说:邦哥哥,你要坚强,我知道几年前你失去了小狗咪咪,痛苦到了悲天痛骨的地步,现在我只能求你了,为了蜀君阿姐,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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