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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的英国王子到了美国,干脆把性向也叛逆掉

梅生
2016-03-11 11:3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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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携传说中的莎翁原汁,“王与国”三部曲《亨利四世(上、下)》及《亨利五世》赴京奔沪又要去港,一路辛劳却难让观众领情畅饮——原以为悉数将莎士比亚倒入锅中的名团,会煲出恰到火候的精神浓汤,谁料想端上来的汤水虽古香古色,却少了一味能与当下观众共鸣的佐料——当然不能罪归舟车劳顿。

在初创时期的皇莎担任过驻场导演的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谈到莎士比亚,曾说:“莎剧总会有不同的连接点能让戏剧进入个体的生活,这些连接点必定是人性化的,也必定满含着现世的热情。”换言之,莎士比亚从来不应该囿于时代,他的永恒性在于作品能借助各种载体与形式,“穿越”与未来的观众发生精神关照。

皇莎艺术总监格雷戈里·道兰导演的三部曲,却是带着观众席仍端坐伊丽莎白的假想,排演莎翁笔下兰开斯特王朝的风云变幻——舞台景片便是最佳例证。高耸于舞台两侧,带有栏杆的巨大双层景片,构建出类似劳伦斯·奥利弗执导并主演的电影《亨利五世》中呈现的,伊丽莎白时代莎士比亚环球剧场的楼台。

正是在这几乎不带现代视角的楼台注视之下,放荡不羁的哈尔王子,按部就班依循着莎翁的文本,蜕变成有勇有谋的亨利五世。以致谢幕时观众的掌声与欢呼,莎士比亚羞于上台领取,他尴尬并纳闷衣着光鲜的东方大国观众的身体里,为何住着400多年前的老英国灵魂。

《空王冠》剧照

莎士比亚其实乐意看到放浪形骸的王子,长出自己的翅膀,不再对他言听必从。奥利弗的电影版中,哈尔便浓妆艳抹登上简陋布景搭建的舞台,野猪头酒店的流浪汉群体甚至扩延到环球剧场的观众队伍,配合他一起戏笑福斯塔夫。《空王冠》中抖森的演绎,则让借战争完成“国王成长记”的亨利五世,更像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心有戚戚的普通青年。

进了美国导演格斯·范·桑特的电影《我私人的爱达荷》,英国王子更名斯考特,成为波特兰市长的儿子,为反叛而反叛的他,不惜暂时更改性取向,与改名麦克的波因斯一起沦为街头男妓,他市井意义上的父亲福斯塔夫,则变为体质同样肥胖的“老鸨”鲍伯。影片也讲述身份的迷失与找寻,不过却让波因斯“丫鬟翻身做主人”。

《我私人的爱达荷》剧照

观众席里的“伊丽莎白”也在叫苦

与四大悲喜剧相比,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及《亨利五世》文本并非浑圆的鸡蛋,挑不出骨头。废黜理查二世违犯君权神授的亨利四世身上的“罪与罚”,拜朱生豪先生的译本所赐,辞藻华丽却也啰嗦,有过度渲染人物情绪之嫌。迷途知返的亨利五世,也被莎翁过度美化,以便更好地担任伊丽莎白时期“主旋律大剧”中的男主角。

连接两部剧作的致辞者,某种程度上可理解为莎翁自圆其说的代言人,为的正是弥补文本的不足,让观众打开想象。皇莎三部曲的舞台上,福斯塔夫默不作声的小侍童和穿着现代的长者,分别为哈尔王子的放纵画句号、亨利五世的成熟拉帷幕,是导演道兰熟谙人物关系基础上,与观众建立的现代连结。

可惜为了不背离皇莎“原汁原味”呈现莎士比亚的传统,三部曲在复古的舞台上,用旧瓶装了近10个小时的旧酒。作品的最大看点,变成演员们如何用精湛演技,再现莎翁文本的光华与缺憾。但舞台上耀眼的除了曾赢得多个表演奖项,与朱迪·丹奇合作过《布朗夫人》的安东尼·舍尔扮演的福斯塔夫,就是福斯塔夫的饰演者安东尼·舍尔——优秀演员出演讨喜的角色,很容易就让观众“人戏不分混淆难辨”。

福斯塔夫在莎翁笔下,对外必以“爵士”自居,并会任由酒鬼、色棍、懦夫、盗贼等角色从骗子身体里分离而出,协力创造条件满足肉身的欢愉。他活在底层,但活得明明白白心安理得。作为哈尔胡作非为的引路人、花天酒地的见证者,他坚信王子变成国王的那天,他的“父亲”身份也会跟着升级。

安东尼·舍尔的演绎,正如英国国家剧院老戏骨西蒙·拉塞尔·比尔在《空王冠》中对该角色的塑造,从不为自己的身份困惑,以明确的自我意识制造荒谬与笑料,让观众同当年的伊丽莎白一样,不烦反怜不恨反爱。

正因舞台上福斯塔夫自带的光环,亮过亨利父子头上先后戴过的王冠,以致当他在《亨利五世》中出场即死掉后,观众席中亮起的手机屏幕明显增多。既然将他抛弃后的哈尔王子,宛若莎翁的提线木偶,在乏善可陈的战争场景中完成“励志传奇”,似乎也没继续观看的必要。可是想想票价不菲,也只能自嘲“观众席里的伊丽莎白也在叫苦”,掏出手机调剂无聊——就像李雪健饰演的张作霖死后,电视剧《少帅》也就可以舍弃了。

但三部曲对哈尔出场的处理,并不俗套。外界喧嚣吵到床上人,被窝掀开,跳下床的除了一名妓女,还有裸着上身穿着短裤,大秀健硕身材的哈尔和波因斯。被窝下的三人关系真相不去追究,王子的放荡形象却一览无遗——类似妙笔还有被罪责折磨而无法安睡的亨利四世,越过入梦的桂嫂,感慨千万子民正用他们的酣眠,代替理查二世向他“复仇”。但即便加上一少一老两位致辞者的出场方式,让人会意的“闲篇”相比三部曲的体量,也实在太少。

暂改性向的“英国王子”成了陪衬

2月18日,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演员们在正式演出前展示《亨利四世》剧中片段。  图片来自新华网
皇莎三部曲开场让哈尔与波因斯“袒胸露乳”,原著中又有两人在公共浴池的“赤诚相见”,加上莎翁的性向疑云,其实可以“牵强附会”出两人在被窝里的“另一种可能”。《我私人的爱达荷》把更换国籍更改姓名的他们,设定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一对男妓,并非恶意曲解原作。

两人身边的狐朋狗友,也和前面提及的化身为鲍伯的福斯塔夫一样,成为靠服务同性身体换取口粮的性工作者。原著中的其它角色,比如亨利四世口中儿子的替代者骄勇善战的潘西、野猪头酒馆的老板娘桂嫂等,对应到影片中,分别是斯考特远在法国经营家族农场的表弟、旅店老板娘简等,不一而足,考据癖可连同情节、台词等一一挖掘。

但影片与原著或依据原著改编的影视戏剧作品最为本质的区别,是把波因斯变为叙事的主体对象。片中斯考特的人生轨迹,虽与哈尔如出一辙,在某个期限摇身回归本位,却不过是麦克的陪衬。在他的陪同下,麦克从波特兰到西雅图、从爱达荷到罗马,一路寻觅母亲试图找到自己是谁的答案,却只是一个孤独者的徒劳之旅。他求而不得的身份,斯考特以及原作中的哈尔却能“失而复得”,这种对比也是范·桑特有意而为。

而片中首尾呼应,却将时序颠倒的镜头,无疑加重这种孤独的宿命意味。作为哥哥与母亲乱伦的产物,麦克患有嗜睡症,时常会突然昏倒而陷入深度睡眠。他被双亲抛弃,也不受爱神眷顾。尾声他昏厥在看不到尽头的麦田公路上,被路过的行人打劫后,被斯考特救下。可是开场那幕几乎一模一样的昏厥,斯考特却只会以闪回方式,出现在他的梦中,贵体再无亲临的可能。寒夜对着篝火,斯考特接受了他的爱情表白,但斯考特的人生正途,却是由意大利乡下邂逅的女孩引领。

《亨利五世》 剧照。  剧方供图

范·桑特在《大象》中以人物为章节,交叉说出潜藏于人与人日常关系中的危机,平静道出校园惨烈枪击事件的起源。《我私人的爱达荷》则以地理坐标,缝补麦克的自我寻找,并以诸多魔幻而浪漫的镜头,作悲剧的复调。影片中的符号,特写的男人英俊面孔、流动的云层、无尽头的公路等,均能在他首部同志长片《夜深沉,爱难吟》中找到对应。而无论所拍影片主流或者小众,是否涉及到同性恋,以非线性叙事讲述镜头中人物的身份困惑与寻觅,是他不断反刍的电影主题,《心灵捕手》《米尔克》《迷幻公园》《迷幻牛郎》等等,莫不如是,只不过寻觅的结果有异。

《夜深沉,爱难吟》剧照

而《我私人的爱达荷》能名垂影史,除了因巧借莎翁原著,多要归功于饰演麦克的瑞凡·菲尼克斯的天才演绎。1991年,21岁的他凭借对麦克的刻画,成为威尼斯电影节史上最年轻的影帝(其后被17岁的夏雨打破),但在两年后却烟消玉陨,变作最短命的影帝。11年后,付兰兰作为影迷代表,联合范·桑特将影片重新剪辑更名《我自己的瑞凡》再推出,基努·里维斯出演的斯考特的不少镜头被删除,满满都是对他的爱意。

“自私啊,自私!要世界单单记得他的优雅,不给人机会目睹光阴的腐蚀,骄傲地挥一挥手,以我们的哀伤成就他的完美。”香港作家迈克怀念将生命终结在40岁的松田优作的这番话,同样适用凭吊英年早逝的瑞凡·菲尼克斯。而将生命定格在23岁的他,早已如自己的英文名River Jude Phoenix般,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2月18日,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艺术总监格雷戈里·道兰在演出前的新闻发布会上介绍剧目。  图片来自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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