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讲美国大选︱（七）没有电视的林肯时代，候选人怎样辩论

【编者按】美国总统竞选正在火热进行。而美国大选是了解美国社会和美国人的一把钥匙。@吴军博士 决定自2月29日起，“争取用一个月的时间写十集关于美国大选的介绍”。经授权，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将陆续转载。本文是他的 #文明之光#之#美国大选# 第七讲《候选人辩论》（3月7日撰文）

美国总统大选中，对选民乃至全世界观众最好玩的事情，恐怕要算是候选人之间公开的电视辩论了。随着选战的进展，电视辩论也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是党内各方几名候选人直接的唇枪舌战，然后变成共和、民主两党的提名候选人（有时也包括那些独立候选人）之间激烈的争斗。前一阶段的辩论相对轻松、随意，因为辩论方的目的主要在于混个脸熟；后一种则比较严肃认真，因为这是两党竞选人之间的辩论，是他们向全国选民阐述自己治国方略的最好机会。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候选人背后的竞选团队要做充足的准备，候选人上场后讲话要非常谨慎。对于选民，看电视辩论是了解候选人最简单的方式，观众抱着看一场体育比赛一样的心情，看着双方口枪舌战，争得面红耳赤，然后了解了竞争各方的观点，不失为一种轻松愉快的事情。

就如同任何体育比赛中决赛的观众都比预赛多一样。美国总统大选最后两党候选人之间的辩论，收视率要远远高于党内初选时的辩论。在历史上，很多选民对前面党内竞争不是很关心，因为哪个党上台比哪个人更重要，至于党内是奥巴马还是希拉里，关系不是那么大。不过今年的情况不同，由于“娱乐明星”川普的参选，他成功地将原本严肃的政治辩论变成了以他个人为中心的娱乐秀，因此共和党初选的辩论收视率创下了历史新高。

总统候选人辩论吸引选民观众是在有了电视之后，第一次是1960年尼克松和肯尼迪的电视辩论，但是，这类辩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林肯竞选总统时。当时不仅没有电视，连收音机也没有，因此林肯和民主党候选人道格拉斯的辩论，其实并不是直接说给选民听的，而是给当时的政客和记者们听的。既然听众并非情绪化的大众，而是相对有思想、有判断，需要完整信息的人，辩论的形式在今天看来就特别枯燥——先由一个候选人讲上一小时，再由第二个候选人讲一小时，同时对前面的候选人提问半小时，最后，前一个候选人反过来提问第二个候选人半小时。这样双方在占用时间上是公平的，当然没有激烈的辩论，也就不需要主持人了。辩论之后，记者再发稿，报纸再刊登林肯和道格拉斯各自的观点，当然党内人士也会通过写信和简报的方式向基层传达。

由于没有实时的媒体转播，这种辩论意义不大，因此在随后的多年里一直没有举行候选人辩论。1940年，共和党候选人温德尔·威尔基（Wendell Willkie）试图通过辩论单挑当时的总统罗斯福，但是后者既不屑于应战，也不必要画蛇添足，当即就回绝了。1948年，在野党共和党的两个候选人杜威和斯塔森自己搞了一次初选的辩论。1956年，在野的民主党自己也搞了一次。到这个时候，民众们发现通过辩论了解竞选双方或各方立场是个好办法，当时虽然电视还不普及，但是广播已经普及了，媒体开始呼吁候选人搞辩论。但是，通常谋求连任的总统是不会接受挑战的，因为对他没什么好处。因此这件事一直拖到1960年。

1960年参选的两个候选人都是著名人物——当时的副总统尼克松和参议员肯尼迪。两个人年纪都比较轻，经历相似，实际上他们都是三十来岁就当了议员而且在同一个委员会任职，按照尼克松的说法，两人过去私交不错。两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得到党内一致的支持。尼克松是艾森豪威尔的副总统，而且是历史上少有的有实权的副总统，这在很大程度上因为两人的私交好，而且艾森豪威尔比较懒，事情就交给尼克松去处理了。另外，后来艾森豪威尔的孙子戴维还娶了尼克松的女儿，双方成了亲戚，戴维∙艾森豪威尔也就成了美国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作为孙子和女婿两次住进白宫的人。有这样的背景，加上尼克松的从政经验，他一开始在各种民调中便占了上风。不过他的对手约翰∙肯尼迪也不是个软柿子。肯尼迪的父亲老肯尼迪当年看好了罗斯福并尽全力帮助他在1932年入主白宫，作为回报，罗斯福先后任命他为第一任证监会主席和后来的驻英国大使。就是在英国这段期间，约翰∙肯尼迪见到了他的偶像丘吉尔。肯尼迪后来和罗斯福交恶，便在仕途上到此为止了，但是他在党内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大的。老肯尼迪在自己的政治生涯结束后，致力于培养大儿子乔∙肯尼迪当总统，乔∙肯尼迪是个天生的好领袖，但不幸的是，乔在二战中和日本人作战时殉国了，而且牺牲得颇为壮烈。老肯尼迪悲痛之余开始培养相对文弱的老二约翰，后者也不负众望，哈佛毕业后，就当兵，然后当众议员、参议员，到1960年宣布竞选总统时，还不到43岁。

在1960年的竞选之初，选民们对年轻的肯尼迪了解不多，而且用尼克松的话讲，肯尼迪有两大硬伤——天主教徒和富家子弟，因此大家并不看好他。美国因为是新教徒为主的国家，因此大家不太接受一个不信仰新教的总统，另外老百姓一般也不喜欢富家子弟，虽然大家认可总统为利益集团代言，但是不希望他本人是富家子弟。尼克松原本对这次选举是信心满满的，但是一场电视辩论让整个民意翻了个个。那次电视辩论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两个候选人当着全国观众（和听众）的面表述自己的观点。单从讲话的内容上看，尼克松还占上风，因为听收音机的听众觉得他赢了。但是，由于尼克松辩论之前大病一场，身体不太好，显得疲惫，虽然只比肯尼迪大四岁，但头已经有点秃了，形象也不佳。而肯尼迪是美国总统里面有了名的帅哥，风度翩翩，在电视机里又表现得信心满满。在当时美苏冷战的高潮期间，美国需要一个年轻有为、强有力的总统。因此，两人一亮相，肯尼迪就把尼克松比下去了。从此在民调上开始赶上并稍稍领先。最终，肯尼迪以微弱的优势赢了尼克松。

这次电视辩论开创了美国大选的新常态，尽管在接下来的三届大选中没有举行两党候选人之间的电视辩论（很大程度上是卫冕的一方觉得没必要），但是到1976年，这项活动被确认为美国大选的传统，并且成为赢得支持率最重要的手段。今天的辩论方式和最初林肯那时一个人讲一小时已经完全不同了。由主持人准备好题目，让辩论的各方用很短的语言讲清楚自己的观点，然后互相提问和评论对方的观点，因此观赏性非常好。从1984年起，开始举行副总统候选人之间的辩论，虽然观赏性也不错，但毕竟不过是世界杯三、四名之间的比赛，不如总统候选人之间的决赛那么吸引人。

在今天的辩论中，双方或各方都要显得自己很强硬，往死里攻击对手，但同时讲话不能犯政治性错误，否则麻烦很多。因此，这恐怕成为了辩论场上艺术水平最高的竞赛。可以想象在这样辩论中胜出的一方，到了国际上谈判和忽悠的水平有多高。当然同时这样可能选出那些治国水平远没有耍嘴皮子本事大的总统。笨嘴拙舌的华盛顿到了今天，辩论一定会输掉，是否能当总统还两说呢。事实上今天民主党内的人士自己都承认，2008年时如果是形象不算太好的希拉里当总统，要比能说不能做的奥巴马强得多。

不过，辩论真的是候选人表述自己观点最好的方式，也是选民了解他们最简洁的渠道，更让美国大选搞得像娱乐节目一样有趣，因此各方都喜欢，何乐而不为呢。到了下半年，大家准备看大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