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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主题公园变迁史:迪士尼与古镇殊途同归

南蔻
2016-04-01 14:4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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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迪士尼度假区。 澎湃新闻记者 赵昀 图

近日,备受瞩目的全球第六座、中国内地第一座迪士尼度假区开始售票,引发热情关注。十九世纪末,主题化空间还只是局限于围墙四壁内的博览会和游乐场。在后一个百年间,它的手法、美学、建筑和娱乐方式,已影响到了城市发展的方方面面。

从国家战略(世博会)到地方营销(深圳华侨城),从遗产保护(威尼斯)到“修旧如旧(?)”的城市更新(成都宽窄巷子、北京南锣鼓巷),从追求利润的购物中心(北京蓝色港湾、东莞新华南MALL)到非营利的博物馆(建川博物馆),从追求奇景和梦境的“外国”(迪士尼乐园)到追求“乡愁”和“古风”的人工小镇(拈花湾),主题公园改变的不仅是空间地景,更带来了消费体验的转变。

主题化空间因其范围广,容量大,业态存在形式多样,成为区域文化的集中体现。其配置完全与市场有关,并随着市场的需求自发地进行调整。城市主题化空间是城市功能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城市休闲娱乐功能完善的象征。它的每一次转型,都紧随时代需要、产业需求及市场需求,都是某种文化及某一时代的承载。

北京大观园拉开了国内人造景观的序幕。

中国主题公园五次建设浪潮

1981年建成的黑龙江大庆儿童乐园和1983年建成的广东中山长江乐园开创了国内游乐园的先河。1983年因电视剧《红楼梦》的拍摄需要而搭建的大观园拉开了国内人造景观的序幕,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出资75万元,宣武区筹借90万元,修建怡红院、潇湘馆等8个景点建筑,拍摄结束后,大观园归宣武区所有,并进一步兴建大观园全景,对外开放,开展观光旅游。这成为国内主题公园发展史上的标志,也是中央业务主管部门与地方政府联合,打破部门界限,在北京文化产业开发方面进行的最初的改革探索。这个时期被称为中国主题公园的启蒙时代。

1989年,深圳华侨城地产“锦绣中华”板块的成功,兼具规模经济的商业意义和提升城市的文化价值的意义,标志着中国旅游业进入了主题公园时代。那个时期主题公园的建设主要表现为批量复制的模式与“大国”、“传统”文化的崇拜,亦可简单地理解为对成功项目的路径依赖。“锦绣中华”与中国传统的集锦式“移步换景”的园林实属一脉相承,但视角更为宏大,达到了“地大物博”和“万国来朝”的精神追求。但并非所有的“新集锦式园林”均得到了人们的认可。例如北京的“世界公园”和“中华民族园”则运营惨淡,一直被北京人诟病“去实地旅游不就行了,干嘛来看假的”。——无独有偶,巴黎在1992年建成的迪士尼乐园也遭遇到了这种本地冷遇。直到后来婚庆产业走向成熟,城镇化也进入高潮的时候,北京的这两处景点才算获得了转机。

常州恐龙园。

1995年至1999年,中国旅游业在实施“政府主导型战略”中追寻产业化梦想,出现了中国主题公园的第二轮热潮。这时、风景区和主题公园成为了两种旅游业的主导模式,并驾齐驱。2000年至2004年,中国旅游业从国内旅游与入境旅游两轮驱动走向国内旅游、入境旅游、出境旅游并驾齐驱,也是中国主题公园以“打造品牌”为核心的第三轮热潮,但市内或者市郊的主题公园渐渐被可负担得起的远距离机票、酒店等所抛弃,实际上开始进入了某种相对于自然景区而言的迟滞状态。很多主题公园烂尾,但常州恐龙园的异军突起则为主题公园注入了一阵新风,即主题公园加入了科普和参与性表演的内容。2005年至2009年,“三年门票涨价年”后,中国从旅游大国走向旅游强国,也是中国主题公园第四轮投资建设热潮。自然景区建设也从主题公园中学到了大型实景秀这种展示模式。

最后一轮的热潮则要从2012年算起,即伴随“乡愁经济”而开始的古镇主题公园化。这一次主题公园对自然景区的“碾压”在于,过半人口的城镇化造成了更强大的郊区度假休闲游的需求,而自然景区的可达性不高,基础设施较差,门票性价比也较差,当地政府对景点提升GDP的要求反而成了发展的绊脚石。

成都宽窄巷子。

精神上的殊途同归

在中国三十年的城市化历程中,主题公园从第一代以科学科幻、机动游乐、动物观赏为主的都市游乐场,到将娱游功能、住宿购物和地产开发相结合的“旅游+地产”模式的主题乐园,再到迪士尼乐园和拈花湾这样的消费空间,主题公园与日常生活形成错位,邀请游客进入另一种有别于现实的乌托邦情境。游客们在乐园内与其它时空相遇,或是被拽入到对现实境遇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去,暂时脱离了“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主题空间伴随城市绅士化运动得以发展,并在城市定位向旅游业的转型中四处开花。它允诺给参观者新奇和熟悉、刺激和保护,其中的体验以“故事”装扮空间,让消费者在同一场域中进行多项不同的消费活动(如购物、去主题公园、参观博物馆、看电影、看体育比赛、用餐、上赌场、住宿等)。文化想象中的“原真”则取代了在地与日常。有时,主题空间与它所身处的社会语境割裂,创造出一个由意象组成的虚拟现实—历史事件覆盖了进行中的历史,覆盖了原型,既带来了城市的同质化,又出于市场多元化的考虑,将差异进一步扩大。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主题乐园的开发与管理活动并不单纯旨在为大众创造欢愉,而是在宏观经济和政治的驱动和限制下展开。以迪士尼而言,这并非是一个“哄小孩”的美国动画公司,而是一个包容万象的公司集群,旗下的电影发行品牌有华特迪士尼影片、试金石影片、好莱坞影片、米拉麦克斯影片、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和次元影业,它还拥有全美广播公司(ABC),ESPN体育频道,遍布世界的卡通电视网、唱片公司和众多一线明星,世界上最高水准的商业地产、豪华游轮和航线,其主题乐园中的娱乐项目也充满了美式的宣传教育和形象塑造。现有的产品,无论主题乐园中的娱乐项目、影视作品都严格遵守“政治正确”——不健康、非主流、另类的思想都不会出现。在那些带有迪士尼标记的动画或电影中,所有故事的核心价值都是爱国、忠诚、信念,正义,结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happy ending。

而纵观中国五次主题公园建设热潮,我们也可以发现经济发展上的几次重大调整:首先是改革开放,人们的娱乐需求得到了重视。而后1992年起国企改革,大量人员失业,或者从“隐性失业”转变为“显性失业”,再加上农村剩余劳动力的长期存在,国家政策试图通过半市场半计划经济的方式将失业人员“挤入”服务业中,发展三产。而在金融、会展等产业尚不发达的时期,新兴的旅游业与存在数千年的餐饮业相比,在“逼格”(即产业上的准入门槛和工人阶级的社会认同感)上占据优势,成为人们口中的“朝阳产业”,吸收了大量劳动力。1994年实行双休日制度,1996年地方政府把旅游业列入“九五”期间国民经济发展规划,1999年实现黄金周休假制度,是旅游业发展进程中的三个里程碑事件。1999年,继东南亚金融危机和国有企业大批倒闭之后,国家改革也进入到第20个年头,国民人均经济水平有了长足进步,旅游业开始井喷。主题公园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又经历了两次热浪涌动,而上海迪士尼如此“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古镇”批量建设之中,则是中国第四次主题公园建设热潮最终的尾声,也与“古镇式主题公园”在精神上殊途同归。

1998年签订引进迪士尼乐园合同之时,中方的顾虑在于如何引导人民接受这种“美式的价值观、消费观”,而从2016年初《功夫熊猫3》的失败和《疯狂动物城》的成功,却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传统符号象征性拼贴”的失败和“小镇青年闯荡大城市”唤起的共鸣。这时候人们才发现,30年来,中国也走过了一段相同的发展之路——伴随工业化和城市化,大规模人口迁徙创造出勒庞的“乌合之众”。休闲时间与可支配收入的增加,高效而廉价的交通系统的普及,大小不一、规模不等的主题空间在日新月异的城市版图上,或者城郊的乡镇中滋生,成为追逐享乐的新兴有闲阶级的朝圣之地。因此,无论是迪士尼这样的“幻境”还是拈花湾这般的“古风”,其本质与西安的“锦秋之城”都是不一样的。即,后者是处于传统的压迫之中不得不表现出的空间形态,作为帝国的展示之用,而前者则是消费引导风格,旅游变成了消费的附属品,风格仅仅是一层用之即弃的皮,其本质则始终不离消费主义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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