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事故还能再少点吗？谈谈高速公路的安全设施与管理

编者按：

本文作者系交通安全行业从业者。人们总是从一次次事故中发现，城市的基础设施，譬如交通，有诸多细节可以完善。或许，是时候拿出一些更有效的措施了。

当然，具体采用何种操作，尚须因地制宜。同时，除了一些硬件提升之外，交通安全教育也有诸多可着力之处。由此，本文提出的几点，或许也并非唯一的办法。我们还会陆续刊发其他角度的建议。

刚刚过去的清明小长假首日，江苏境内G42沪蓉高速常州段接近交通枢纽处发生了一起数十车辆连环相撞的惨烈车祸。瞬间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新闻。事故固然有天气影响和人为因素，但实际上，高速公路交通的安全管理，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高速公路交通事故在何种情况下较为多发？在人方面，是疲劳驾驶、操纵不当等；在车况方面，货运和重点（客运与危化品等）车辆的事故较多发；从路况的角度看，事故易于在交通枢纽、分道出入口地带发生；还有环境方面，夜间和恶劣天气条件也是不利因素。

在中国的道路交通事故原因分析中，事故往往被归纳为因人的过失而起。这本身也许并没有什么错——毕竟是人在控制车。但在当下，改善路况环境治理与技术供给，同样是改变驾驶行为的重要措施，也能极有效地防范高速公路交通事故发生。

笔者粗略总结，这其中包括高速公路的标志安全视距、速度管控、消能防撞、应急避险等四个方面。

其一，高速公路的标志安全视距，是指驾驶员发现交通标志并识认信息时，有充分的距离，以满足操纵和减速的必要时间，防止行驶错误和交通事故。

根据中国交通安全管理警方实践和研究的公开结论：高速公路交通事故总量和死亡人数总量，超过70%集中在交通枢纽和出口匝道500米范围内，而其中又有超过70%发生在清晨和傍晚、夜间和雨雾霾等恶劣天气条件下。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上述路段和时间范围内发生如此多的交通事故？这与交通标志的安全视距有极大关系。由于中国交通标志采用的是单纯逆反射材料（反光膜）技术，需要依赖车辆的远光灯照射视认。车辆在正常夜间出行环境中，能够发现交通标志并有效识认信息的平均距离，仅在150米左右。而大量夜间出行的货运车辆，对标志的有效视距更短，一旦遇到雨雾霾等恶劣天气，识认距离就非常接近标志。驾驶员在这类情况下，常常下意识采取紧急刹车、紧急变道等措施，时间仓促和距离不足，都直接导致追尾、碰撞、翻车等交通事故发生。同时，车辆使用远光灯之于交通出行的危害与隐患更是显而易见。

另外，同济大学潘晓东教授和浦东高速交警俞晖研究发现，现有交通标志在清晨和傍晚的太阳逆光环境下，根本无法视认。这也会导致大量交通事故发生。

美国、日本、韩国，以及欧洲国家，更加重视道路交通安全设施的基础性研究，早已发现上述逆反射技术交通标志的视认缺陷，通过增加照明系统、应用LED主动发光技术，去满足交通标志在全天候气象条件下的视认功能，保障交通安全畅通。

比如，笔者2015年12月访问美国得克萨斯州交通研究院（Teaxs A&M Transportation Institute，简称TTI），从而得知，该研究院研判认为，道路交通标志视认性与交通事故之间有着必然联系：视认性较差的交通标志，往往会导致交通参与者错误判断或无法判断信息，诱发交通事故；通过提供更加良好视认性的交通标志，能及早预防和减少不必要的交通事故。

据此，中国不应仅使用交通标志的制造材料——反光膜的“逆反射系数”作为判定安全视距的标准，还有必要就道路交通标志的安全视认性，尤其是高速公路交通标志的安全视认性，进行综合评价研究，形成一套系统的交通标志安全视距标准，以满足全天候全气象条件下所有交通参与者的安全出行需求。

其二，高速公路的速度管控，是指根据高速公路不同的通行状况、气象条件、交通管制需要，而适时采取的速度限制措施，以保障车辆在该路段范围内的行驶安全。

中国高速公路采用的方法是，取一个最低速度值和最高速度值为限速标准，通常在70-120公里/小时之间。也就是说，车辆在这个速度区间内行驶，都是合法的。但现实情况是，不同机械性能的车辆之间，会产生较大的速度差，随着高速公路沿线路况和气象条件的变化，会产生不安全因素。从交通安全管理的角度，必须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对它们采取不同的速度管控措施。

目前常规使用的限速设施中，较多的是静态限速标志，限速值固定，完全不能及时根据管理需求进行信息变化；另一类是相对少量的可变限速标志，大多限制了最高速度，并依赖于人工管控，在低速和复杂多变路况气象条件下，不能即时反馈信息；还有一类是违法抓拍电子警察，属于以罚代管的限速方式。

这些限速设施，都仅能保障相对正常路况气象条件下一定的通行安全性，更大程度上，是出于严格法令的需要而设置。另外，相对较快的速度，不一定必然导致交通事故，这早已是较多交通学界专业人士的共识，在相对安全的通行条件下，现有的固定最高速度管控措施无疑也值得商確。

随着科学技术发展，通过大数据即时采集高速公路的通行状况，通过物联网即时感知不同路段的气象条件和远程遥控交通管理信息，通过互联网即时发布交通管理信息，已经在交通领域得到大量应用。高速公路的速度管控也应与时俱进，合理应用新技术新产品，在科学预判安全行车的前提下，提供及时可变的速度管控信息，提高交通出行效率，促进节能减排。

另外，速度管控措施的设置，应以确保驾驶员远、近距离均能清晰识认信息，促使操纵车辆在安全的速度下行驶，尽可能避免驾驶员因信息误判而产生不当驾驶行为，导致事故隐患和处罚风险。

其三，高速公路的消能防撞，是指通过创新设计与设置高速公路沿线的交通杆件、交通标线、隔离护栏、防撞桶（墙）等路侧设施，在交通事故发生时，能起到消除撞击能量、改变撞击方向等作用，以最大程度避免或减轻交通事故中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在高速公路交通事故中，至少一半以上事故与路侧设施有关。路侧设施对保障高速公路安全通行至关重要，也是中国高速公路同步设计、同步施工和同步验收通车的必不可少条件（简称“三同时”）。高速公路的行车速度相对过快，一旦发生路侧碰撞类交通事故，极易出现车毁人亡的严重损伤。

尽管路侧设施在中国高速公路已做到应设尽设，但由于高速公路建设工程起步较晚、发展过快，其专业路侧设施安全性研究尚处起步阶段，功能性较窄。例如，隔离护栏的主要作用是规避车辆撞击时冲出路外，对改变因撞击导致的路内行驶方向失控欠缺考究；边缘标线的主要作用是界线明确，对车辆碾压时向驾驶员反馈感知的作用并不明显；各类交通杆件在设计中仅考虑了承重和抗风荷载，对撞击抗倾覆、消能解体以及防御恶性自然灾害缺乏标准指导；在易发生事故路段和地带设置的防撞桶，大多起到了警示不要碰撞的作用，而真正碰撞时并不一定能消除撞击能量；弯道、桥梁等路段也基本没有考虑防撞墙的增设，等等。

在路侧设施的生产制造行业，对各类安全设施产品大多制定了推荐性标准，缺乏强制性检测和认证制度，品质良莠不齐。作为保障高速公路安全的公共设施，其质量管理严重不足。

交通事故零伤亡是道路交通安全管理的最崇高愿景。设计和设置既消能又防撞的路侧设施，无疑是这一愿景的必要保障。比如沪宁高速这起数车相撞事故，其导致的生命财产损失是巨大的。如果能在路侧设施方面加大创新研究和工程投入，其社会安全和经济效益必将更加巨大。

在笔者看来，交通工程学长期是一门集车辆工程、道路工程、人机工程、环境工程等多学科相互渗透的边缘学科。而路侧安全设施的研究和开发，又是在交通工程学基础上融入计算机、光学、力学、材料、结构、环境艺术等繁多学术领域的边缘性课题。

如果充分认识到路侧设施之于交通安全保障的战略作用，实施强制性产品标准、检测和认证制度，支持这一领域基础性技术创新的应用和研究，交通安全管理水平必将事半功倍地得到提升。

其四，高速公路的应急避险，是指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中的车辆，具备开阔视线视野，在发生无可避免的交通事故的起始时间内，能为车辆驾驶员提供应急避险措施和区域，以最大程度保障安全。

中国现有绝大多数高速公路的车辆是在全封闭状态下行驶，除了相隔较远距离的出口、服务区之外，车辆无法驶离路外。且沿线路侧没有净空区，被树木、山体或建筑物遮挡。车辆在因避让、打滑、制动失灵等导致路线偏离时，因撞击路侧隔离护栏而发生事故损伤是一种必然。当前方道路出现交通事故时，所有车辆只能原地停留，产生严重拥堵，使得驾驶员在漫长等待过程中产生心理焦虑。急躁和法不责众的心理，也易于催生不当驾驶的次生事故和潜在违法行为。

欧美等国家高速公路普遍采用的方案是，在沿线两侧设置9米左右宽度的无障碍物平行平坦的净空区。高速公路的全封闭运行，与设置路侧净空区相比较，前者的优势是不需要大量征用土地，节约土地使用和经济成本；后者的优势是能给驾驶员提供开阔的视野、与道路保持相对平坦的路侧无障碍物净空区，可以让失控车辆驶出路外进入净空区得到有效安全控制，并能够再次安全地驶回行车道。采用净空区设计的高速公路，在发生交通事故或拥堵时，人员能被快速疏散至安全地带休息。

高速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可以改善的空间，还包括：结合货运车辆夜间出行的规律和车况实际，研究开发路侧设施技术创新的对策；结合路侧设施现状和全封闭环境下发生交通事故的特征，开展紧急救援技术的研究与应用；结合行驶中的车辆机械安全性能差异较大的实际，研究混行环境中的车辆安全距离管控措施；以及各种恶劣天气条件和重点车辆的安全管理预判研究与创新等。研究中国高速公路综合环境现状下交通安全管理需求的创新供给，意义重大。

在安全生产管理理念中，“安全的相对性与事故的绝对性”长期并存，高速公路并不例外。当然，中国整体道路交通安全管理形势还相当严峻，高速公路通行中的人因、车况、路况、救援、环境等诸多条件不容乐观。尽管如此，通过高速公路交通安全管理部门的多方努力，重特大伤亡事故在逐年减少，通行环境逐年改善，交通安全管理水平逐年提高。

总体上，高速公路交通安全管理的当前重点任务，应放在通过技术创新实现主动防控，其管理理念是“通过改变人的习惯养成交通素质文明、以人的安全为本、为人的安全服务”，以管理理念与技术创新的供给，去满足出行安全畅通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