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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眼中的中国经济之五丨“玩物丧志”的一代

Phoebe /北大广告专业在读
2016-05-03 10:0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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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出生在江苏的一只95后,我生在市场经济的阳光下,长在全球化的春风里。作为新时代的祖国花朵,从小到大,爸妈最担心我的事情莫过于“玩物丧志”。

我是2001年开始上小学的。 二十一世纪初的每个小学门口都有个标配——书报亭,占地不过两三平米,花花绿绿地挂满了各种杂志。一二年级时我已基本认全了常用字,为数不多的几个零花钱,几乎就全交代给书报亭里那些五花八门的杂志了。至今我还记得每月必买的《漫画party》,四五块钱一本,月初发售,封皮正面一本正经地题着“学生广角”的打字,背面才印上“party”的字样,颇有掩人耳目的嫌疑,俩封皮上印的插画还可以用来找不同,一共五处,全找着后还可以寄回杂志社参加抽奖,答案和获奖名单下期公布。

《漫画party》杂志。

到了二三年级,家里电脑连上了网,我又有了一个新“爱好”——论坛。2005年前后论坛应该已经很火热了,儿童论坛也开始蓬勃发展。我玩的第一个论坛叫61go,是一个虚拟网络社区,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学生,带着画风类似于“水晶樱花”“永恒公主”“幻影少年”的马甲,羞涩而小心翼翼地相互试探:“你在哪里?”“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到了07,08年的时候,一大波主打“90后”的论坛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我的“90后意识”,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觉醒的。

等读到五六年级(2006年)的时候,网游开始风靡。同学们纷纷玩起了跑跑卡丁车,劲舞团,反恐精英,高级一点的还有传奇。课间话题慢慢变成游戏等级的攀比和对“无良代理商”的愤怒谴责。校门口的小报亭也出现了游戏点卡,十块的三十的六十的,每次买的时候都跟地下党交换信息似的,偷偷摸摸的。面对这种新世界的诱惑,我当然是毫无抵抗力了。一开始我玩游戏还玩得比较矜持,不太看得起人民币玩家(因为小学生零花钱有限),等到了中学,零花钱多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于我这林林总总的“爱好”,爸妈一直忧心忡忡,冷眼旁观——幸好我成绩不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网游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开始语重心长,耳提面命:“你看那谁谁谁哥哥,原来在重点高中读着,可不就是因为打游戏辍学了,你可不能跟他学啊!”。

点卡,网络支付发达的现在应该很少用了。

对于“个人意识”正在蓬勃发展的我来说,这种话通常是左耳进右耳出。我爸妈开始费尽心思,和我斗智斗勇——缩减生活费防止我买点卡,给家里的电脑设开机密码,拔网线,甚至藏路由器……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我家安了电脑的书桌旁有个窗户,可以看见爸妈外出或回家时的必经之路。每次趁爸妈出门偷偷上网时,我都会时不时地瞄一下窗户,做好随时关机跑路的准备。时间一长我都不用看窗户,光靠听汽车发动机和拐弯时轮胎的声音就可以辨别出他们回家了,然后迅速地关掉电脑蹦回自己房间,装出一副认真写作业的样子。至于在游戏上花了多少钱,我已经不太记得(主要是当时也不太敢算……),反正每周我都可以刮掉几张点卡(而且出于中学生的某种虚荣心我对当时qq一系列的圈钱服务毫无抵抗力并持之以恒,等我读高三的时候qq会员和什么黄钻红钻的等级都已经到顶了),因为常常买点卡,我和书报亭的大爷大妈混得很熟,经常会为书报亭点卡的进货提供宝贵的意见。

其实当时国内的网游市场已经火热。2004年以代理《传奇》起家的盛大游戏已经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了,陈天桥凭此在2005年登上了中国首富的宝座。完美,巨人等也纷纷登陆纽交所;腾讯、搜狐、网易等巨头们也纷纷瞄准网游市场这片沃土,代理开发一把抓。特别有意思的是,与世纪天成这样的代理商不同,腾讯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战略——抄。腾讯旗下的游戏大部分都是直接抄袭的,比如qq堂、炫舞、飞车,谁火抄谁,恶名昭著(呃,所以现在回头想想,x里做社交抄x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当年腾讯游戏腾讯微博抄得可是赤裸多了,坏名声恐怕也是有了x信后的这几年才慢慢弱了)。当时对这些懵懵懂懂的,除了哪家公司的点卡可以用在哪些游戏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现在想来,我们的成长其实是中国经济成长的一个缩影——时代的财富娇子开始出现在“消费端”,互联网巨头们对市场野兽般敏锐的嗅觉,也可见一斑了。

07,08年以后,我上了中学,好玩的东西更多了:小说,游戏,追星……每个学生,管他成绩好坏,都多多少少有个沉迷且“专攻”的项目。智能手机出现后,更是玩得如虎添翼。爸妈和老师常常感慨,说现在的孩子真可怜,拥抱自然的机会比他们小时候少多了,可玩的东西也太少了,天天一放学就窝在家里,要么扑在书桌上要么铺在电脑前,也是可怜。可是我从来不这么觉得。我觉得生活可丰富了,丰富极了,丰富得我根本就无心学习嘛。

对于我们这种“浪费青春”的行为,父母和家长当然是恨铁不成钢的。我曾经历过因为不敢把小说杂志游戏点卡带回家而藏在学校课桌被老师发现,以“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学习为由”不得不带回家后又被爸妈发现全部没收的double kill. 遇到这种情况,自然少不了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育:“你看看你,时间都花在乱七八糟的书和打游戏上了,还读不读书了?”

我自然是很不服气:我又没有耽误学习!怎么就乱七八糟了?而且你们小时候不也老是上课看武侠小说嘛?不也追星嘛?我爸妈都是70年左右出生的,我可是十分清晰地记得我爸说过自己读书的时候酷爱武侠小说,曾经毁坏公物,在课桌上掏了个洞,只为上课读金庸;我妈更是因为喜欢看琼瑶,晚上躲在被子里打着小灯边看边红眼睛……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妈说“可不一样了。我们那会儿看小说靠租靠借,一本能传一个班;你们现在看个小说,要买杂志,买单行本,买限量版……先不说花多少钱,可玩的幺蛾子可太多了,能不玩物丧志嘛?天天尽想着这些了,还有什么功夫学习?你自己数数你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书?画册?点卡?“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怎么反驳,却发现她这个说法,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说起来…..我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买郭敬明的书(请勿发笑,谁年轻时没点黑历史呢?捂脸)。那些包装精美,纸质优良的杂志究竟都写了啥已经不太记得,但花在买杂志上的钱和精力倒真的还是记忆犹新。一开始《最小说》是小开本,一月一册,10元一本,后来变成半月刊,杂志也变大了,涨到了16.8元,再后来把漫画部分分开,开了别册,后来还有了什么文艺啥啥的,一个月郭敬明光是杂志就可以出好几本不带重的;每逢过节还有特别刊,我记得有一年的圣诞刊定价到了将近80元一本;此外,所有在杂志上连载的文章和漫画甚至是互动吐槽,都可以出单行本,精装本,复刻本;到了后来,甚至以小说为题材,拍起了各种电影和电视剧。这些东西质量怎么样不好说,但是粉丝买帐啊。比如《小时代》,虽然知道是个大烂片,但我还是看了好几部。今天的郭敬明早就不是当年二十出头的青春文学作家形象了,出版,导演,制片人……成功商人养成的背后,真的是少不了粉丝们的追捧啊。

除了郭敬明,这样“花样多”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除了小说本身,还有同人,有画册,有话剧,有页游,有手游,现在又有了话剧,电视剧,电影;倒是已经有了今天所说的IP经济的意思——一个IP,翻来覆去地改编成电视,电影,游戏,小说,动画,不愁没人买单。我依稀记得在校门口书报亭买杂志买点卡时,报亭大爷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学生的钱,是真好赚啊!”

是啊,为什么我们这些学生的钱就那么好赚呢?为什么我们会乐意花钱在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上呢? 上了大学以后,我也开始模模糊糊的思考这些事情。

凡事逃不过一个经济基础吧。我们的父母大都出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赶上了改革开放,等到我们出生时(95年),中国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经从1978年的343元涨到了1995年的4283元,在随后的20年中,更是以超过两位数的速度发展。尤其在长三角地区,以我所在的江苏省为例吧,2005年我所在的江苏省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2319元,2015年为34346元,妥妥是中等收入国家的的水平。

我们这一代,可以说是出生在温室里的。社会环境稳定,中国经济飞速发展,自打生下来,感受到的就是祖国的欣欣向荣,完全没有苦难的记忆。零花钱也比较多,并没有什么忆苦思甜的危机感,自然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到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上了。再加上独生子女的政策,我们这一代大都是家里的独苗苗,没有兄弟姐妹;受城镇化和经济形态的影响,又大都居住在整齐划一的商品房里,既没有频繁拥抱自然的机会,也没有大院生活里那么多的小孩子,来给我们拉帮结派地玩。每天离开学校后就几乎没了接触同龄人的机会,回到家只有忙于工作的爸妈,写完作业我们又能干什么呢?

除了独生子女的“孤独”外,我们也面临着一种精神上的困境。生下来就在一个快速变化和充满诱惑世界,很多时候我们找不到一个坚定的,可以共同依赖的东西。我们这一代人在避开苦难记忆的同时,也缺乏集体记忆和归属感。个人意识觉醒得太早也太强烈了,周围的一切又变化得太快了,这可能是我们这一代特有的,我们父母也无法理解的一种焦虑 ——这种模糊的自我认同与青春期的叛逆被糅合在一起,我们开始有意无意地为自己寻找“标签”。

“非主流”,一个饱受诟病的,曾经的“90后”标签。

也许正因为此,小说,网络,游戏,这些一个人就可以玩得起来的东西,就成了不二选择。拿我曾经一度沉迷的一个论坛,90wall来说好了:注册用户基本上是90后,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来自天南地北,相互倾诉成长中的鸡毛蒜皮,在学校和家庭的压力,可以毫不顾忌地到这样一个匿名的场所来寻求安慰。到后来,论坛已然成为一个精神寄托,论坛上认识的“网友”甚至也进入到现实生活,到现在我手机里依然保存着那时认识的网友的有效电话,并保持着一定频率的联系,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也会相互顺顺毛,取个暖。

这样的“孤独”可能是祖辈甚至父辈们都无法理解的“吃饱了撑的”,但它又那么切实地存在着——比起祖辈父辈们亲身经历过的动荡与挣扎,我们几乎是一出生便衣食无忧,并没有因物质生活匮乏而自发地产生奋斗念头的机会;更多的情况下,我们被拿来“比”——和上一代比,温室里的花朵们显得娇弱而不懂事;和同龄人比,一方面彷佛有了无数个“敌人”,另一方面则产生了无尽的烦恼和困惑:“好孩子”的衡量标准是什么?这样的比较有意义,有终点吗?别人眼里千篇一律显而易见的好,对我来说真的是好的,真的能给我快乐吗?……这些朴素的思考通常得不到令人满意的回应,在日复一日什么都不缺,但又好像缺点什么生活里,开始转向一个不那么普通不那么千篇一律的世界——虚拟的网络世界。

也许是网游也许是小说也许又是别的什么,似乎在这里能够找到一个不同于成绩或是懂事或是体育好唱歌好画画好的,完全由我们自己做选择的,“卓越”的机会;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们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人,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和挑战,我们可以按自己的标准自己的审美来选择目标,身份,并为之奋斗,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甚至认为,这个世界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有价值有意义的“我”。

游戏中的工会与“温暖”的篝火。

如果继续按着上面那个“孤独”的说法走下去,可能“玩物”真的就要“丧志”,走向精神上的虚无和痛苦——那就太悲观了。还好,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或是说,“玩物”恰恰是我们适应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在这些各种各样的“玩物”中,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代地,为自己打上了一个独特的标签,而这个标签背后的巨大活力和可能性,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也逐渐显现出来。

我们可以看到,在今天的经济中,有很多前所未有的东西:IP,粉丝经济,影视产业,游戏产业……这些东西放到以前,都是无法想象的。诚然这里有技术发展的原因,但无法忽视的是它们蓬勃发展背后的那批最大的受众,也就是“玩物丧志”,长在温室里的我们,对这一系列“玩”物的强烈需求。同时,那些“玩”的尝试和感受,深刻影响着我们的思维方式,为未来的发展提供了无限的可能。老一辈的人比如我叔叔伯伯,总觉得我们小时候没有野过,也没有吃过苦,窝在家里看书看动画打游戏,担心我们“长歪了”(大概和我现在担心我妹妹弟弟天天玩pad什么的不益于身心健康差不多),但是事实上,我这一辈的90后已经茁壮成长,并以自己的方式来适应并改造这个社会。

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每一代人成长的土壤都不同——我是这样,00后,10后又是另一个样子。我们幸运地衣食无忧但也面对着更多的诱惑和选择,这是祖辈父辈的馈赠,也是时代向我们提出的问题和挑战——而00后,10后们也将这样走下去:“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究,还是你们的。”

[本文转载自微信号:香帅的金融江湖(xiangshuaifinance),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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