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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中央党校陈建奇谈过剩行业债转股:没办法判断谁该救

澎湃新闻记者 贺梨萍
2016-05-17 20:4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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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增速创25年以来最慢之际,沉重的债务负担正在成为部分企业事关存亡的定时炸弹。而风雨飘摇的产能过剩行业中,煤炭、钢铁企业的债务问题也正在成为行业性问题。

去年,中钢股份一纸公告,确定延期支付“10中钢债”,从此冠上首家债券违约钢铁央企名号。此后,东北特钢、渤海钢铁、中煤集团山西华昱能源等国企的信用坍塌,宣布“违约魔盒”正式开启。

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底,中国钢铁行业负债规模已达4.37万亿元,资产负债率达66.70%。煤炭行业平均资产负债率也已经达到67.7%,处于1999年以来的最高水平。中国整体债券市场也被认为在今年将迎来天量“高危”行业信用债到期,投资者正面临史无前例的信用违约风险。

在企业还本付息都日益艰难的时候,一则来自高层的研究债转股重启的信号,就如久旱逢甘雨。这项在17年前由政府主导用来大规模处理不良资产的债务重组方式,一度被视为解决企业债务问题的灵丹妙药。

不过,认为债转股应该冷思考的也大有人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近日就债转股,特别是产能过剩行业是否应该打开债转股窗口问题,专访了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世界经济室副主任、副教授陈建奇。陈建奇认为,债转股可以使得企业资金压力大幅缓解,但是现在的焦点在于政府没办法判断哪些企业可以实施债转股。

陈建奇表示,现在产能过剩的企业,如果通过债转股的方法,那它未来会重新生产,本来要退出市场的不会退出市场,这是一个矛盾。不仅仅是产能过剩的,对其它一些要淘汰出市场没有竞争力的企业,也会因为债转股延缓退出市场的过程。

事实上,对于去产能与债转股的关系,高层已经有了答案。在《人民日报》5月9日头版刊登的《开局首季问大势——权威人士谈当前中国经济》指出:“坚定不移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保人不保企’,勇于处置‘僵尸企业’。我们强调要多兼并重组、少破产清算,但对那些确实无法救的企业,该关闭的就坚决关闭,该破产的要依法破产,不要动辄搞‘债转股’,不要搞‘拉郎配’式重组,那样成本太高,自欺欺人,早晚是个大包袱。”

另外,陈建奇提到,跟1999年那一轮债转股比较,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发生本质变化。主要体现在债务规模、中国经济发展阶段、国际环境以及金融机构的承受力。陈建奇特别指出,如果说原来我们把企业包袱卸掉它确实能够发展经济,但是现在你卸掉包袱还不行,它必须要加快转型升级。因为我们原来的比较优势没有了,现在的企业面临的不仅仅是债务的问题、杠杆率的问题。

陈建奇个人比较倾向于由银行来主导债转股,他在强调市场的作用的同时,也坦言市场的作用可能没有那么强有力,所涉面积就不会那么大,债转股的整个规模、效果,可能就会大打折扣。

澎湃新闻:今年两会期间,债转股被重提,这一轮债转股主要基于一个什么样的背景?

陈建奇: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现在企业的杠杆率比较高,债务比较重,中国现在债务占总的经济总量已经超过200%,这个是非常高的,各个机构测算不一样,有人测算是250%。这是什么意思?就是企业的负债非常重、包袱就很大,所以现在企业很大的一块利润就用来还本付息。

去杠杆是供给侧改革里面非常重要的任务,也是促进企业健康发展的非常重要的一方面。去杠杆怎么去呢?如果让企业把债还上,这是能去杠杆了,但是企业现在没钱你让它还上不是死了吗?所以它不能还你还得给他钱,那这样就变成加杠杆,以后越来越难做。

所以现在提出债转股,把银行借给企业的钱变成股份,把银行变成股东,这样的话企业就不用去还那么多的债,同时企业也变成了“银行的孩子”,这样的话银行会继续来支持企业对资金的需求,也不会缩贷。

所以通过债转股,从几个方面可以使得企业资金压力大幅缓解。

澎湃新闻:你刚才也提到,去杠杆是供给侧改革的五大任务之一,那改革还有一个任务是去产能,一些研究认为债转股的一些标的对象里面可能无法避免急需去产能的一些僵尸企业,你觉得这两者有没有矛盾?

陈建奇:这个就是我要说的,为什么债转股这么好现在还不做?它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在哪?债转股其实是对企业的减负,那政府就要决定对哪一个企业进行债转股。

澎湃新闻:怎么衡量?

陈建奇:这个企业是很难判断的。好的企业或者其它这种产能过剩的企业,它都会要求债转股,但是你是不知道这个企业是好的还是差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政府可能没办法分辨哪一些企业可能通过债转股能够恢复它的竞争力或者提升它的竞争力的,哪些企业它可能是债转股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政府把一些差的企业债转股了,企业如果破产,银行会因为变成股东银行面临巨大损失,之前是债权可以拍卖,现在没有债权只有股权,银行压力会相当大。

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就是银行变成股东以后,这些差的企业并不能根本改变它的整个管理,或者治理机制,原来没有竞争力的企业不会因为银行变成股东以后它就有竞争力。

所以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政府没办法判断哪些企业可以实施债转股,焦点就在这里。

现在产能过剩的企业,如果通过债转股的方法,那它未来会继续延续、重新生产,本来是要退出市场的不会退出市场,这个也是一个矛盾。

其它一些企业,不仅仅是产能过剩的,要淘汰出市场没有竞争力的企业,也会因为债转股延缓退出市场的过程。

所以说,债转股听起来很好,但是非常难实施。

澎湃新闻:你刚才提到,政府很难判断哪些企业适合债转股哪些企业不适合,那在判断标准这块,目前有哪些说法?

陈建奇:我估计以后还会有一个行业的划分,就是说从行业的角度会有一个侧重。比如说产能过剩的钢铁、煤炭,债转股可能就会非常慎重。然后对于一些具有核心竞争力的,或者近年以来我们说的新兴战略产业,这些企业如果面临了资金的问题,它们是不是在债转股里面具有优先权,政府会重点扶持?

我认为从行业划分的角度,会是一个比较大的选项。但是现在具体在哪一个行业,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文件和相关的办法。

澎湃新闻:另外,我们也不可避免要去跟上一轮做比较,那在你来看,上一轮债转股最后产生的效果如何?

陈建奇:现在来看,上一轮债转股到现在这么多年,你也不知道是债转股的作用,还是因为其它的作用,当时是综合的一揽子方案,你不能说我们经济发展到现在是因为上一轮债转股。

可以说的一点是上一轮的债转股至少没有成为经济发展的负担,它还是解决了一些问题。它如果产生了一些新的问题,那中国的经济会有一些新的麻烦,但中国这么多年的发展,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债转股至少还是有一点作用的。但也不能说前几年经济好是因为债转股,因为有很多原因。而且中国经济现在有跟原来不一样的地方,这个可能不能简单地比较。

澎湃新闻:你刚才提到现在经济有跟原来不一样的地方,那么这一轮债转股跟上一轮,中国面临哪些不一样?

陈建奇:现在应该说债务的体量、规模是相当大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背景。中国现在面临的一些产能过剩这些问题,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以前虽然有一些行业有一些问题,但是没这么沉重。现在的债务负担应该是创纪录了,从整个规模角度,我认为还是不一样的。

第二个,从整个发展阶段来看也是不一样。原来在那个阶段、在加入WTO之前,中国整个发展的比较优势还是存在的,原来很多企业不用面临转型升级的问题,更多就是让它简单地卸掉包袱就行。所以说原来我们把它包袱卸掉它确实能够发展经济,但是现在你卸掉包袱还不行,企业必须要加快转型升级,因为我们原来的比较优势没有了。现在的企业面临的不仅仅是债务的问题、杠杆率的问题。

就是说,债务为什么这么重?一个是跟我们金融体系有关系,间接融资比较高。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就是企业的竞争力没有了,所以它整天都在摊大饼,不能良性循环了。那如果说这一层关系是成立的话,那它跟上一轮债转股肯定是不一样的。

第三点,整个国际环境也不一样。现在整个国际经济都不太好,所以说你如果债转股以后就不会产生新的麻烦了吗?原来国际环境虽然也有波动,但还是相对比较稳定,没有像现在这样近几年大家经济都不好。

所以说,几个方面综合评估,还是出现一些问题。同时,最重要的我认为还有一点就是银行,也就是我们的金融机构。金融机构上一次也有问题,但现在金融机构已经到了今天这样一个规模它能不能承受债转股?金融机构特别是商业银行的不良贷款率现在已经出现了上升,商业银行未来怎么办现在也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

上一轮是通过剥离不良资产,现在在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之前,盲目地把企业的债转股先做了,那银行能不能适应,或者它能不能承受得了,都是问题。

这几个方面是最突出的不同点,还有一些可能需要进一步梳理。

什么样的企业、哪些行业、怎么实施、哪些银行来参与等,这些都需要考量。如果通过市场化债转股,就是银行自己来弄,那可能可以。如果通过行政手段来弄,那不太合适。

澎湃新闻:你说的这一点也是焦点之一,上一轮主要是由政府主导来进行大规模的不良资产的处理,那如果由银行来主导,会有哪些方面的区别?

陈建奇:银行毕竟是市场经营者,它要考虑到债转股以后会不会影响它的综合竞争力的问题,最核心的就是通过债转股以后是好还是坏,它会去评估。银行肯定比政府更了解企业,企业的现金流、前几年的信用状况、授信状况、盈利模式,它应该都非常清楚,所以银行自己会判断哪些企业去实施债转股这样一个政策。

当然,你放给银行的话会有一个问题,就是政府希望债转股的一些企业,比如国有企业,恰恰银行没有给它实施债转股。这里面政府和银行的意向可能不一样。

澎湃新闻:政府和银行各自考量的角度应该是不一样的。

陈建奇:比如说有些国有企业,你要不要给它债转股?商业银行在看的时候,可能不会给它债转股了。这里面应该有个平衡吧。

我个人还是比较强调市场的作用,但是市场的作用可能就没有那么强有力,它的面积就不会那么大,债转股整个规模也好、效果也好,可能就会大打折扣。

澎湃新闻:目前,债转股顶层设计这块大家也很期待,你觉得顶层设计应该突出哪些方面?

陈建奇:债转股肯定不是单单中央层面,它肯定涵盖地方层面。

首先它要考虑的应该是哪些银行、银行以哪些方式参与,这个可能中央会有一个说法。

第二个就是在哪些行业,这里面怎么来划分债转股的对象。

同时,因为各地行业、结构不一样,债转股有多大的规模或者空间,不能一说债转股就全都债转股,这肯定也不行。会不会也会参考地方债一样,它有个规模限制,这个地方批多少,那个地方批多少。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怎么评估的问题。

另外,涉及到里面有些是国有企业,还有一个麻烦就是国有企业的股份怎么弄。股份转给银行就不是国有股份了,一旦划给商业银行,肯定就不是代表政府了。同时,我觉得央行还会推出一些政策,债转股这样一个动作以后,商业银行的资本金等各方面可能会有一个调整。

总的来说,金融层面、中央和地方层面、企业所有制层面、行业层面,这些可能都要考虑。

这些问题都比较复杂,我不知道会不会先搞一个试点。全国各地都去推开可能比较困难,比如说选3-5家比较大的国有企业,先进行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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