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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劳动党的“七大”信号

张琏瑰/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
2016-06-03 18:4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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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6日至9日,朝鲜劳动党在平壤举行第七次代表大会(以下简称“朝鲜劳动党‘七大’”),随后,朝鲜外交进入活跃期。这些“变化”引起了很多国家的关注。

不过,由于朝鲜是一个公开信息比较少的国家,一方面人们很好奇,另一方面外部世界对朝鲜很陌生,于是有些媒体患了“信息饥渴症”,对朝鲜任何一件事情的报道都充满了各种主观想象和推测,有时候这种报道与实际情况有相当的距离。这次也不例外。

金正恩穿西装,没那么意味深长

对于朝鲜劳动党“七大”,一开始有报道称,这次劳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是时隔36年才召开,将宣布“金正恩时代”的开始。我觉得这种分析没有什么依据。

为什么呢?自从2011年12月金正恩的父亲金正日去世以后,金正恩就成为朝鲜最高领导人,此后金正恩牢牢地掌握着朝鲜的政权,全面地领导着朝鲜。在这次大会之前和大会之后,金正恩都是朝鲜的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时代”何以从现在才开始?

还有一种判断说,这次党代会有可能是朝鲜政治生活“转折点”。这也未必准确。朝鲜坚持“主体思想”,实行“先军政治”,金正恩在2013年3月底提出“一手发展核武器,一手发展经济”的“并举方针”。这些基本的东西无论是会前还是会后都没有丝毫变化,何来“转折”?

另外,有的人认为,通过这次大会,朝鲜会完成工作重心的转移,也就是把工作重心从发展核武器、强调“先军政治”,转移到经济建设上面来。这个推断实际上也是没有依据的。无论是朝鲜召开大会前发表的重要文章,还是大会上发表的主旨讲话和各项决议,都表明朝鲜的路线方针没有任何的变化。

此外,还有些人,特别是韩国人,认为朝鲜以前较多强调军队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这次党代会表明,金正恩更重视党的工作,军队和党的政治地位在“此消彼长”。这更是匪夷所思。这是韩国人根据他们自己的政治文化和政治经验做出主观推测,认为在朝鲜,党是一股政治势力,军队是一股政治势力,行政机关即政府是另一股政治势力,三股政治势力在不断地博弈。朝鲜党代表大会的召开,表明党在这次博弈中占了上风。

这种判断的荒谬就在于,把朝鲜的特殊政治结构,与西方的不同利益集团的政治博弈混为一谈。实际上,在朝鲜根本不存脱离领袖的独立的政治势力。朝鲜实行的是领袖体制,党也好,政府也好,军队也好,都是朝鲜最高领导人管理国家的工具。朝鲜有一个说法,说领袖是大脑,党和军队、政府是手和脚。

我国媒体在报道中也出现了一些判断失误。譬如,看到金正恩着西装出席党代会,有的媒体就认为这种举动含有深意,称朝鲜要搞改革开放,融入国际社会。他们似乎完全不知道,《劳动新闻》等朝鲜媒体多次发表文章,非议“改革开放”。

外界报道这次朝鲜党代会,出现种种臆想和捕风捉影,显现了人们对朝鲜情况的陌生。

“两步走”核计划似乎完成了第一步

人们也很好奇,朝鲜有36年没有举行党代会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宣布举行党代会?在人事安排上和方针政策上都没有新的变化,那么这次大会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呢?朝鲜终究是追求什么呢?这确实值得人们关注。

如果想要对这次大会进行准确解读,人们必须回忆并认真分析一下,朝鲜目前的国家战略目标是什么,当前朝鲜面临的国内国外环境是什么。了解了这些情况,对于朝鲜劳动党举行“七大”要达到什么目的就比较清晰了。

朝鲜长期以来实行“先军政治”,“先军政治”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进一步发展核武器,走有核道路,成为一个核国家。按照朝鲜的说法,也就是要掌握有强大自卫能力的战略手段。这是长期以来,甚至说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朝鲜一贯追求的战略目标。

虽然这个战略目标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说法,但朝鲜从来没有动摇过。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初,为了发展核武器、推行核计划更加顺利一点,朝鲜不承认自己在搞核武器,一直在宣自己是谋求和平利用核能。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后期,朝鲜才渐渐地开始暗示自己在搞核武计划。2002年10月,朝鲜向美国承认自己有核武计划,并称自己已经拥有了“威力强大的武器”。2005年2月朝鲜公开宣布已经拥有了核武器,成为了核国家。一年多以后,2006年10月,朝鲜进行第一次核试验。从那以后,朝鲜至今已进行了4次核试验。不久前,金正恩宣布,朝鲜将进行新一次核试验。

根据被称为“朝鲜最高领导人非正式发言人”的朝鲜旅日学者金明哲2009年10月在香港媒体上发表的一篇文章透露,朝鲜这年10月决定启动“C计划”,落实“做永久的核大国”的战略目标。

这篇文章透露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是,朝鲜长期坚持的核武计划实际上是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大力推进核武研制,掌握可以实用的核武器;第二步是在第一步大体上完成后,展开外交攻势,改善与其他国家的关系,迫使国际社会承认其核国家的身份。

但是由于当时朝鲜核试验只是进行了两次,包括远程导弹、中程导弹等导弹技术以及核武器开发都没有完成,朝鲜需要不断进行新的核试验。而新的核、导试验则不断刺激国际社会,遭到联合国为代表的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和制裁。故当时实施“C计划”并没有取得实际成果,即改善同有关国家的关系,迫使这些国家习惯于同有核武器的朝鲜打交道,最终承认其为拥核国家。

2011年12月金正日去世,金正恩执政,他遵照父祖遗训,执行既定方针,坚持“先军政治”,继续推进核计划。因此,此后几年朝鲜利用弹道导弹技术进行了3次“卫星”发射,进行了两次核试验,以及频繁地采取了其他一系列推进核导计划的举动。

这次朝鲜劳动党“七大”召开前夕,4月30日,朝鲜政府、政党和社会团体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非常自豪地宣布,在金正恩的领导下,他们在推进核计划方面已经取得长足进步,“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该拥有的都拥有了”,现在朝鲜已经成为“名副其实核大国”。

在这种情况下,朝鲜核计划第一步,即真正掌握可以使用的核武器,按照朝鲜自己的说法似乎已经完成了。它要过度到核战略第二步,即挫败“维护半岛无核化”主张,迫使国际社会接受它是一个有核国家。

培育国际社会“绥靖主义”

进入2016年,朝鲜判断美国忙于大选,奥巴马政府无暇对朝采取武力行动,故朝鲜借机大力推进其核计划,1月进行氢弹试验,2月进行“卫星发射”等等,引起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应。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2270号决议,对朝鲜进行空前严厉制裁,这就给朝鲜实行“C计划”、改善国际关系并迫使国际社会承认它是有核国家制造了巨大障碍。

朝鲜需要召开一次足以引起世界关注的大会,作为平台,正式宣示其需“广而告之”的重要信息。

第一,朝鲜要向全世界宣示,无论是在发展核武器、强化军事能力、稳定国内政治,还是发展经济等各方面,朝鲜都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其重要目的是,通过这些充满自豪感的宣布,对内稳定局势,增强社会的凝聚力,巩固体制,对外则是力证国际社会对朝制裁是没用的、无效的,助长一些国家正在流行的“制裁无效论”,冀希这种主张给本国政府施加压力,解除对朝鲜制裁,帮助朝鲜克服困难,坚持核计划。

第二,朝鲜要重申“决不弃核”的决心,誓言它已是“堂堂拥核国”,任何要求朝鲜弃核主张都是痴心妄想。朝鲜以此挫伤“维护半岛无核化”者的信心和意志,使之气馁,产生失败情绪。

这确实起到了作用。朝鲜党代会刚刚闭幕,我国就有学者写文章,称朝鲜弃核是不可能的,主张中国应该放弃要求朝鲜弃核的主张,也不要继续给朝鲜施加压力,应转而对朝鲜进行援助,默认朝鲜是个有核国家。

第三,朝鲜这次大会文件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朝鲜宣布它是一个“负责任的核大国”,朝鲜不会搞核扩散,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有些人对朝鲜这些表态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朝鲜核政策出现了软化,表示欢迎。

实际上,这是一种误判断,也是朝鲜希望看到的一种结果。因为,在朝鲜精心设计的这种表态中隐伏着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你在肯定这种说法时你无意中已经承认朝鲜是一个有核国家。此外,朝鲜这一宣布,还极有可能刺激国际上出现一种论调:朝鲜拥有核武器后果也不是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严重,是可接受的。

一些韩国和日本学者,甚至包括日本著名朝鲜问题专家小此木正夫,也表达了一种观点,称从今年1月起,朝鲜在发展核武器问题上大动作不断,是为了给这次党代会献礼。这十之八九是把事情的因果搞颠倒了。实际上,这次大会是为朝鲜整个国家核战略服务的,而不是核试为这次大会献礼。核试验不是礼花。

所以,朝鲜时隔36年举行此次党代会,其重要目的就是,在当前遭到国际社会严厉制裁情况下,通过几项重要宣布,对内稳定局势,对外培育绥靖主义,为迫使国际社会承认其核国身份铺设轨道。

国际社会对朝鲜的制裁并不是无效的

朝鲜与外界所想象有很大不同的地方是,它一开始就有非常明确的国家战略目标,有精心的战术设计,并且,几十年来一直是有条不紊地在推进,无论内部、外部环境出现怎样的变化,它确定的国家目标从未发生改变。

但这不等于说国际社会多年来对朝鲜的制裁就是无效的。实际上,制裁对阻止朝鲜发展核导武器还是有效的,不然,朝鲜也不会突然召开党代会。

联合国第2270号决议确实是空前严厉的,对朝鲜进行全面的武器禁运、金融制裁,所有联合国成员国的银行都必须禁止与朝鲜进行金融业务往来。朝鲜现在对外的贸易是非常难的,因为他们无法走帐。

另外,比方说,绝对不允许其他国家与朝鲜进行战略性的贸易往来,如不允许购买朝鲜的矿石、煤炭、金矿等,这样就把朝鲜外汇来源大部掐死了。还有些国家明确规定不允许向朝鲜汇款,有报道说现在朝鲜外汇极缺。

多年以来,朝鲜为推进核计划,对于遭受国际社会的严厉制裁做好了军粮储备、能源储备等多方面的准备。有报道称,朝鲜储备了3年的军粮。也就是说,如果外部切断了对朝鲜的粮食供应,至少朝鲜118万军队在3年之内不会缺粮。

在能源方面,第2270号决议明确规定,不允许向朝鲜提供飞机燃料油,也就是战斗机、民航机等使用的燃料都禁止供应。但是目前还看不出这些制裁起到什么效果,因为据说朝鲜事先有了6至8个月的石油储备。

第2270号决议通过后,朝鲜态度十分强烈,就是因为他们手里还有储备,有这种信心。制裁效果真正显现,可能是在半年多以后。储备用完了,到那时再看看朝鲜如何过日子。

朝鲜也想抢在储备尚存之时,召开大会向世界宣示一些东西,以助长和激励国际上的“制裁无效论”、“半岛无核化失败论”等,期盼这些论调在本国发挥作用,争取在其储备用尽之前促成国际社会取消制裁。这是朝鲜的一种战略性安排。

如果有关各方严格执行安理会2270号决议,在朝鲜弃核之前坚持制裁的话,到了今年年底,朝鲜有可能真地会出现飞机飞不动、坦克开不起来的情况。

朝鲜重启“C计划”

“七大”结束后,朝鲜重启两步走的“C计划”,外交进入活跃期。

5月17日,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不顾年近90岁高龄,飞赴非洲访问,为时10天。

5月20日,朝国防委员会发表公开信呼吁同韩国举行“朝韩军事会谈”,21日朝人民武力部向韩方发出“通知”,提议5、6月之交进行工作会谈,讨论“朝韩军事会谈”事宜。韩方拒绝,称“朝方若真希望半岛和平稳定,应以实际行动展现无核化诚意”。但朝方并不气馁,24日其国防委员会再次发电重申上述会谈提议。

5月22日,朝鲜劳动党政治局委员金英哲率代表团赴古巴进行为时6天的访问。

5月29日,借参加瑞典首都一个学术会议的名义,朝鲜派出其外务省美国局局长韩成烈,赴斯德哥尔摩同曾任克林顿政府副国务卿的美国前官员皮克林进行非正式接触。

5月30日,曾为金正日服务多年的日本厨师藤本健二飞赴平壤汇报工作进展情况。因为,此前4月12日他被请到平壤,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亲自向他交待任务,称在党的“七大”之后朝将改善朝日关系,实现朝日邦交正常化,邀其来朝鲜,就是想让他充当中间人。金正恩甚至要求藤本健二5月下旬来平壤时,要带来安信晋三的亲笔信,最好是能同安倍一起乘专机到朝鲜。5月30日,藤本途径北京再赴平壤,但不知是否不辱使命皮包里真有一封信。

在这一背景下,5月31日,朝鲜劳动党副委员长李洙墉率一个40人的代表团到了北京。

在这一系列的外交攻势中,朝鲜将“坚持原则”,以极明确语言告诉对话者,朝鲜坚定不移地坚持“一手发展核武器,一手发展经济”并举方针,给仍主张半岛无核化者以重击,迫使对方放弃原则,然后在此前提下倡议友谊和合作,把对方纳入朝鲜的战略轨道。

2017年1月美国新总统上台后,朝鲜将集中精力对美展开外交攻势,并设计出系列交易计划,以考验美国新政府的对朝政策。

朝鲜的外交攻势能否奏效,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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