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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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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16 17:15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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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2日,上海,金爵奖国际评委会严歌苓与埃米尔·库斯图里卡、林嘉欣与媒体见面。 澎湃新闻记者 贾亚男 图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到底是谁?

是产出《你还记得多丽·贝尔吗?》、《爸爸去出差》、《流浪者之歌》、《地下》、《黑猫白猫》等等每拍必拿奖连戛纳金棕榈都拿过两次的大师级导演,还是每年七八十场巡演、风格与他电影完全一致的爵士摇滚“库斯图里卡与无烟地带”(Emir Kusturica & No Smoking Orchestra)的贝斯手和吉他手?

是从少时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跑龙套到在《克格勃无间事件》、《男孩与鹈鹕》中担当主角自称“学了二十年表演”的演员,还是出版了自传《死亡是未经核实的谣言》和小说《百种苦痛》(法语版书名为《婚姻中的陌生人》)并畅销到翻译为多种语言的作家?

是为了拍《生命是个奇迹》修建出一个“木头镇”(Drvengrad),并为了下一部电影再修一个“石头镇”的建筑师,还是在“木头镇”每年举办一次特殊影展的策展达人?

这些都是他!埃米尔·库斯图里卡,中国影迷口中的老库,或者库卡卡!在我们眼里,他真的是个天才!如果你想速成了解老库,可以看关于他的纪录片《巴尔干坏男孩》。

关于埃米尔·库斯图里卡的纪录片《巴尔干坏男孩》。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这句话用来形容老库的作品再合适不过了。

1954年出生于一个波斯尼亚穆斯林家庭,祖上可追溯到吉卜赛人,父亲是坚定的无神论共产党员,曾送埃米尔去布拉格的捷克电影学院(FAMU)学电影,祖国南斯拉夫几经战乱终至分裂灭亡,这些都注定埃米尔的艺术世界,会充满多民族冲突又交融的色彩,和虽批判却多元的政治方向。

他也有自己的身份认同,2005年入塞尔维亚东正教派,并认为自己非波族也非塞族,而是南斯拉夫人。

这一切,从他最初的作品开始,毕业归国后,埃米尔开始拍摄篇幅不长的电视电影,能看出他对自己电影语言的探索。

1978年的《格尔尼卡》(Guernica)有他喜爱的塔可夫斯基的影子,这是个二战受迫害的犹太人对孩子善意撒谎的故事,比意大利的《美丽人生》更早,已经出现乐天的音乐家、纯真执拗的孩子等老库未来那些电影的元素。

但是,孩子割掉照片里所有人的鼻子,因为父亲说那是“被诅咒的高鼻子”,以此完成的那幅无意中具有反种族主义效果的拼贴画,正好呼应了“不惧怕黑暗的叔叔”毕加索抽象的反战画作《格尔尼卡》。

人类的处境导致艺术诞生,似是而非的主观意愿促成某种客观结果,这似乎正是埃米尔这位老顽童本人的处境,也预示他未来的作品将被欣赏、被误读、被本国人批评、被过度诠释……而他身上的那个骗孩子戴犹太徽章是因为加入了某个俱乐部的“父亲”,也同他体内那个“孩子”,一起加入越来越喧闹狂欢的梦幻电影“俱乐部”。

此时他的作品还没那么癫那么飘,而是直戳残酷的真实世界,作为另一种影像实验的《铁达尼酒吧》(Buffet Titanic,1979)是以一场杀戮结尾的,《新娘来了》(The Brides Are Coming,1978)则是一个邪恶、封闭、愚昧同根生的故事,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我国闭塞小地方也可能存在的现象:丈夫殴打、性虐“生不出孩子”的老婆,致其死亡,两代人守住没有生意的小店,农林矿的开采与工人流走,父亲不知,弟弟觊觎并同情嫂子,母亲对两任媳妇的敌视,甚至她与两个儿子同床而眠的关系……

电影的高潮是第二任媳妇被前一秒还在一起唱歌的客人们轮奸,圆舞曲伴奏下,大儿子无力地围着几个男人转圈,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么奇特巧妙的镜头语言诉说轮奸这么肮脏的事,正应了身为诗人的二儿子那句话,“每一首好诗都诞生于恐怖之中。”残酷、伤害和诗意自然亲近,这种可怖的美感联系,未来会绽放成老库最经典的那些梦幻之作。从小地方走出去,也是老库在很长一段时间为他那些人物安排的结局和新希望。

《你还记得多丽·贝尔吗?》海报

《你还记得多丽·贝尔吗?》(Do You Remember Dolly Bell? 1981)是埃米尔在27岁那年拍的首部电影长片,也是他的成名作。他平静地叙述了一段有些残酷的青春,还有那个难以避免残酷的环境。

少年迪诺一边坚信催眠术可以改变世界,一边暗恋女神多丽——一个被皮条客控制、任人凌辱的妓女,迪诺那个信奉共产主义的父亲,虽暴躁易怒,却是个自愿住在贫民区的高贵人,本来父子沟通日渐顺畅,他甚至用迪诺能理解的方式对他性启蒙,可迪诺不得不面对父亲绝症身亡的结局,唯一的好事,是地区干部培养他做摇滚乐队,这是挥洒荷尔蒙的正确方式。

在姑姑家做客,正要就马克思主义信仰起争执的两个男人,因为迪诺放起音乐,被妻子们拉着跳舞……这也许是全片最飘逸的一段,迪诺每天自我催眠“每一天在各个方面,我都会变得越来越优秀”,父亲在儿子念科幻小说时对人类未来的畅想中死去。这些设定,多像老库后来在电影里解决问题的方式。

《爸爸去出差》剧照

1985年,他首获金棕榈的电影《爸爸去出差》,通篇在“多瑙河之波”各种版本的原声烘托下,由六岁的马尔克带领我们回到1950年铁托领导南斯拉夫的“文革”或曰“白色恐怖”时期。情人说漏嘴的一句话,让马尔克的风流父亲被舅舅抓去劳改,几年命运颠沛,父亲始终没改过风流,正如马尔克心里只有足球。

与信奉“在这个疯狂的年代,谁又真正爱着谁呢?”的父亲不同,马尔克会像个小男子汉那样真诚地告诉患绝症的小姑娘“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爱的人”。他的梦游症,让这个严峻题材还有一点飘。由米基·马诺伊洛维奇饰演的不负责任的混蛋父亲(长辈)形象,将在老库往后的电影里反复出现,而他也成为老库的演员爱将。

《流浪者之歌》剧照

老库真正完全爆发出独特电影风格,是从《流浪者之歌》(1988年)开始。上部电影里扮演马尔克哥哥的达沃尔·杜伊莫维奇,长成青春帅小伙,饰演了一个本心单纯善良却被恶人所骗的悲情吉卜赛人贝汉(三十岁自杀身亡的演员本人也是戏如人生),他堕入金钱的罪恶深渊,在不断撒谎中失去纯真和对人心的信任,直至家破人亡……

电影开头,老库用三分多钟仅断过一次的漂亮长镜头,展现出破落吉卜赛家园里荒诞的婚礼、嗜赌如命的舅舅和默默牵牲口的老人,他们预示了后面的重点剧情甚至结局……在老库电影里,动物都演技满满,简直不知道他怎么驯化了那些火鸡、狗、驴子,甚至无处不在的猫。

个人和民族的悲剧,在老库受费里尼影响的梦幻设计中,产生独特美感。难产而死的妻子升到半空产下儿子,背景是飞驰的火车……梦境、想象、现实、回忆交织在老库多年合作者Goran Bregovic那吉卜赛风味的伤感配乐中,亦真亦幻。

《黑猫,白猫》海报

十年后,他另一部直接描绘吉卜赛人生活的《黑猫,白猫》(Black Cat, White Cat,1998)完全脱离了悲情,一群精力旺盛的人撞击出的关于真爱和友谊又扯上黑帮的欢乐闹剧,片尾还打出“happy end”字样。几位年轻人面临逼婚问题,黑白二猫代表阴阳与祸福——老库作品呈现出的东欧风貌与中国相似处之多令人震惊。老库借吉卜赛黑帮教父反复观看《卡萨布兰卡》结尾并念叨“这是一段伟大友谊的美好开端”,泄露他的迷影心态。

《亚利桑那之梦》海报

最集中讲这种心态的,是《亚利桑那之梦》(Arizona Dream, 1993)。每个人都在做梦,梦想飞翔,甚至梦想美丽的死亡,而保罗梦想做演员,他用无比执着的热情在人群面前表演马丁·斯科塞斯和希区柯克的电影,而小地方亚利桑那州的居民们,看到他旁若无人地表演《西北偏北》里躲飞机的片段,也只有哄堂大笑……

梦与现实的反差,再明了不过,如此,老库放入经典电影片段都具有表意作用,比如《给我承诺》(Promise Me This, 2007)里男孩要解救心爱女孩被逼为娼的母亲,他在女孩家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播放同主题名作《出租车司机》。

《地下》剧照

老库的电影越拍越癫狂欢乐,你尽可以放心等待快乐结局,这一切却是不快乐的现实人生之相。

《地下》(Underground, 1995)那个著名的结尾里,所有死去的人都复活了,顺着小岛绿洲沿河漂走……这部任性到底的金棕榈获奖电影,讲述了从1941年二战到铁托统治时期再到1992年的南斯拉夫内战这五十年的故事,虽是史诗设定,却镶嵌着一个激烈而纠结的三角恋,形形色色被蒙骗在地下生活近20年的人物,还有一只黑猩猩……娜塔莉亚是从纳粹到革命战友心中的欲望女神,也很像关于“革命果实”的隐喻。老库的拍摄初衷是讨论人们如何容易被操纵和欺骗,即使放在网络时代背景,这个讨论也成立。

《生命是个奇迹》剧照

尽管他说自己的作品无关政治,但生活在火药桶巴尔干的普通人,他们随时会面临民族立场的抉择,沦入被政治人物操纵的境地。《生命是个奇迹》(Life Is a Miracle,2004)就是这样。好好一个避世铁路工程师(从《你还记得多丽·贝尔吗?》开始漫长合作的爱将斯拉夫科·斯提马科饰演),需要“俘虏”一个穆斯林姑娘来换回被强制征兵后做了敌方俘虏的儿子,这对塞尔维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产生真爱后,又要面临分离……

虽然老库相信爱能拯救一切,让电影里的奇迹发生得顺理成章,甚至让一头驴助攻,但我们依然不知道这多大程度是老库对艺术、商业、思想的折中处理,他只想给我们带来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欢乐梦境。

老库电影里的性爱多少会牵扯到人物性格和立场,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些被侮辱轻视的女性,我们也看到男女在性爱中无法自拔的沉醉姿态,仿佛极乐与毁灭共生。越到靠近现在的作品,反派的性癖好越是奇葩甚至邪恶,《给我承诺》中出现登峰造极的兽交行径(考虑到老库对动物的爱),荒诞之余,我们也会问,三观沦丧的恶人,是不是从性爱沦丧开始的,一如索多玛的男男女女?

虽然我不知道老库在自己电影中演过哪个龙套,但他在其他人的电影里看着并不像个业余演员。他坦言自己在表演方面没有野心,只是赚赚钱。也许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克格勃无间事件》里的那个“叛变革命”的克格勃头目,成为忍辱负重的理想主义悲情英雄,《男孩与鹈鹕》里性格阴郁暴躁却很善良的鳏夫,与动物相处、与儿子逐步和解的状态,让我们相信这个有柔情的铁汉,真是细腻到能在自己作品中呈现少年、少女之微妙心理的那个人。

导演在电影《男孩与鹈鹕》中

他的纪录片拍摄,更多展露了他的私人面貌和趣味。比如《马拉多纳》(Maradona, 2008)像是为他从小的足球之爱朝圣,《巴尔干朋克》(Super 8 Stories, 2001)则是对这么多年乐队生涯的总结,还重点介绍了做他队友的鼓手儿子Stribor Kusturica,他在《生命是个奇迹》和《给我承诺》中都担当重要配角,并为后者创作了原声音乐。

闭上眼睛想一部老库的电影,是画面先蹦出来,还是嘹亮的小号、大号、圆号、萨克斯、小提琴……从单个到一起演奏的声音?那是因为人数庞大的库斯图里卡与无烟地带乐队为老库的电影创作了不少原声,比如《黑猫,白猫》、《生命是个奇迹》,风格相似的Goran Bregovic则创作了《流浪者之歌》、《亚利桑那之梦》、《地下》。这支摇滚爵士大乐队很多年来都以巡演为生,直到2004年才有大厂牌环球唱片录下专辑《Unza Unza Time》。如果2012年你错过了整支乐队来上海的演出,那么你一定不能错过《Live Is A Miracle In Buenos Aires》这张现场专辑。

当埃米尔沉浸于拍新电影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巡演,不能去干好吉他手这份工,队友们也没事做,于是埃米尔请他们做了《流浪者之歌》这部改编自电影的朋克歌剧,歌曲配乐重制。这部歌剧延续了电影风格,甚至会让电影片段和演员表演同时进行,人物时常需要升到半空,排演难度大,虽然当年在巴黎大受好评,但全世界据说只有大概10家剧院有技术排演这部戏。

老库能同时做这么多事情,但我们还是最期待他能快点磨出与莫妮卡·贝鲁奇合作、他自己首次担当主演的《银河漫漫路》(On the Milky Road, 2016),以及普里莫·莱维同名小说改编的《未知何时》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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