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注水”的欧洲杯，却为法国警察捏把汗

记得第一次看欧洲杯是在1992年。当时只有8支参赛球队，丹麦代替被制裁的南斯拉夫（因为内战）出战。没想到以劳德鲁普帅哥兄弟领衔的丹麦队一路过关斩将，连克英法（小组赛）荷德（淘汰赛）四支强队，勇夺冠军，成就丹麦童话！自那以后，我每届欧洲杯必看，喜欢的程度甚至超过世界杯。相比世界杯有1/4的球队是鱼腩，阵容整齐的16支欧洲杯参赛球队真正体现了“欧洲无弱旅”。1996年加斯科因的眼泪，2000年法国的金球，2004年的希腊神话，2008年以及2012年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至今都历历在目。

今年的欧洲杯在法国已开赛一周，但我看的比赛却不多。一个原因是它第一次扩军到24支参赛球队，成了“注水”的欧洲杯。可以这么说，这届欧洲杯鱼腩球队的比例已接近甚至超过世界杯，每逢大赛“欧洲无弱旅”这个铁律也就从此作古。另一个原因是我有点替法国警察担心。他们最近实在太忙，我担心他们忙不过来。

让法国警察芒刺在背的当然是ISIS，半年前他们正是趁着法德友谊赛袭击了巴黎。众所周知，ISIS喜欢轰动效应，哪儿热闹就袭击哪儿，而且法国又有大量的穆斯林后裔。ISIS只要多花点钱，多做点思想工作，就能在法国本土轻易招募很多愿意为圣战献身的烈士。

让法国警察忙的还有法国人自己。6 月14日，折腾了几个月的反新劳工法运动又重掀浪潮：全法国各大城市有100多万劳工上街游行示威，并和警察发生冲突，场面混乱不堪。事情的由来是法国政府正在酝酿推出的新劳动法。该新法案长达3000多页！其主要内容有两点。第一，给与法国企业在决定劳工工资和工作时间上更大的决定权。第二，简化企业雇佣新员工的程序，并降低企业解雇员工时需要支付的赔偿金，从而使得企业在雇人和裁人时有更大的灵活性。该新法案明显对企业（资本家）有利，而对劳工不利。在工会的组织下，劳工，失业者，以及大学生一起上街游行示威，旨在阻挠新法案的推出。有意思的是，该新法案由当政的社会党推出，而社会党正是代表劳工利益的左派政党。

那为什么社会党要推出这个无异于自断臂膀的新法案？原因只有一个：法国经济缺乏活力，长期徘徊在衰退边缘。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法国的失业率一直在9%左右。到2015年4月，法国的失业率高达10.5% (同期英国是5.4%，而德国是4.7%) 。而造成法国经济长期衰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僵化的劳工市场。由于历史原因，法国劳工市场一直由工会把持，企业的话语权很小。这导致法国劳工有点好吃懒做（每周工作35小时，并全年有6-8周的带薪假期），同时企业雇人的成本很高。这不但降低了法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而且迫使法国企业在雇佣新人时慎之又慎（因为裁人的成本很高）。其结果是经济乏力，失业率高企。社会党政府这次推出的新劳动法旨在改革僵化的劳工市场以重振经济；这是有针对性的刮骨疗毒，意在长痛不如短痛，其破釜沉舟的勇气值得佩服。同时，这也是一项远见卓识的结构性改革：就长期而言，新劳动法不但能给法国经济注入新的活力并把蛋糕做大，而且工会和劳工也能从中受益。

我想法国劳工们对新劳动法能够为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们）带来的长期收益最多只有一种模糊的认识。但是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他们对新法案给他们带来的短期伤害心如明镜并深恶痛绝。第二，他们不怎么热爱足球，至少不如巴西人那样热爱。如果美洲杯在巴西举行，那巴西人肯定是白天看球，晚上聊球娱乐，绝对不会去关心什么劳动法，也没有心思为此上街游行给巴西警察添乱。在欧洲杯期间大规模上街游行示威，法国劳工有点乘人之危。

最后，让法国警察忙的还有英俄两国的足球流氓；他们的锋芒甚至盖过了球场上踢球的大小帅哥们（当然最帅的还是参加了5届欧洲杯的布冯老帅哥）。我很佩服英格兰足球流氓在马赛大街上光着膀子喝着啤酒雄赳赳气昂昂地高喊：“ISIS，你们在哪里？”那种舍我其谁的气概让人热血沸腾，连我也有点想加入他们的冲动！由于酒精的作用，他们当时肯定没有想过这种“英雄主义”行为会导致他们挚爱的英格兰队（欧洲中国队）更有可能成为ISIS的目标。但当时他们肯定想到了这会让法国警察紧张；或许这正是他们要达到的目的。通过向ISIS和法国警察挑衅，他们要向世人证明：虽然英格兰队踢球不行，但英格兰仍然是足球（和足球流氓）的鼻祖，有着世界上最强悍、最不怕死、最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

然而英格兰足球流氓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并对后起之秀们的情报收集不够；他们显然不知道我们中国的一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后起之秀俄罗斯足球流氓早已对“世界上最强悍最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这顶桂冠觊觎已久，并蓄谋在这届欧洲杯上把这顶桂冠从英格兰足球流氓的头上一举夺走。想要一战成名，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当然就是把公认的老大哥揍扁。于是趁着开赛第二天英俄两队在马赛的大战，俄罗斯足球流氓同时在球场内外对老大哥进行了有组织的袭击。骄傲自满并且喝得有点醉醺醺的英格兰足球流氓仓猝应战。马赛球场和街头于是乎：椅子与拳头齐飞，啤酒共鲜血一色！面对有备而来又比自己平均要年轻10岁的俄罗斯足球流氓（球场上情况正好相反，英格兰小帅哥们比俄罗斯老帅哥们平均要年轻5-6岁），英格兰足球流氓惨败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没有法国警察的及时介入，他们会被俄罗斯小流氓们揍得更惨。

和被揍的英格兰老流氓们一样，我也有点纳闷：为什么俄罗斯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那么凶悍的足球小流氓？照理来说，现在俄罗斯经济接近崩溃，这些小流氓们饭也不一定吃得饱，应该整天辛苦工作存钱娶老婆才对。细细一想，问题有可能就出在这里。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俄罗斯经济一直低迷。最近三年，俄罗斯经济一直处于负增长的萎缩状态（经济结构单一，过于依赖于石油等原材料的生产，经济受到油价及原材料价格下跌的强烈冲击）。俄罗斯经济的另一个特点是收入和财富分配极其不均；一小撮寡头们集中了俄罗斯全国大量财富（莫斯科市中心的房价和纽约以及伦敦市中心的房价不相上下！），而平民百姓却是穷得叮当响。

在这样的社会和经济背景下，俄罗斯年轻人即使辛苦工作也只能图个温饱。可以这么说，他们属于失落和迷茫的一代。虽然看不到希望，但人活着总得找一个（情感）寄托！他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加入黑帮，整天偷鸡摸狗打家劫舍。黑帮不但能给他们带来稳定的收入，而且能给予他们一种归属感。第二，把自己的情感寄托于某种竞技体育。因为足球在俄罗斯最流行并且最像战争，足球就自然地成了他们一腔热血的寄托。需要指出的是，加入黑帮和热爱足球两者之间并不矛盾，而且极有可能两者相互促进。俄罗斯这个民族爱较真的性格与生俱来；他们对什么事情一旦喜欢上就会变成迷恋和狂热。就像他们的祖先曾经对东正教的上帝无比崇敬热爱一样，他们对足球也变得迷恋和狂热：自己球队的胜负不但左右着他们的心情，而且左右着他们的生命。对他们来说，正如利物浦功勋教练香克利所言，“足球高于生死”！

所以俄罗斯现在黑帮盛行和大批足球流氓涌现的深层次原因正是其经济持续低迷（以及财富分配极度不均）。关于宏观经济和犯罪率之间的关系，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有着长期的研究。这些研究发现一个普遍的规律：犯罪率在经济衰退时较高，而在经济繁荣时较低。举两个例子。2012年的一项研究（UNODC report：Monitoring the Impact of Economic Crisis on Crime）统计了15个国家抢劫，杀人，以及偷车的犯罪记录。该研究发现，在2008-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这些国家的犯罪率明显上升。在另一项2013年的研究中，Bushway, Cook, 和 Phillips 分析了自1933年以来美国的经济周期（共13个周期）对其犯罪率的影响。他们发现，在经济衰退时入室盗窃和抢劫明显增加，但偷车却减少了（估计是罪犯穷到付不出油钱了）；而杀人的犯罪率和经济周期并无多大关系。

回到足球。有了年轻球迷们的狂热支持，俄罗斯的球市非常火爆，即使在冰天雪地时比赛球场也经常爆满。这在经济十分低迷的俄罗斯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正是有了他们的支持，最近几年俄罗斯足球俱乐部能够在转会市场上和欧洲大牌俱乐部叫板（当然，另一个因素是俄罗斯的寡头们都喜欢玩足球，切尔西的阿布便是一个例子）。和这些视足球高于生死的俄罗斯年轻足球流氓PK，一直养尊处优并有点大腹便便的英格兰足球老流氓们当然不是对手。

上面提及的三个组织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同时对付他们，我真的有点为法国警察担心。但是，我想法国警察应该能够分清主次。法国劳工和英俄足球流氓们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后者同时还具有娱乐精神和娱乐价值。真正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ISIS。就像一场球赛的前二十分钟没有进球一样，ISIS至今在欧洲杯上还未现身。难道ISIS在酝酿赛事最后高潮时来一个补时绝杀？！这倒是符合这届欧洲杯到现在为止的一个特点，那就是进球时间特别晚，大量进球集中在比赛快结束时（法国队自己对鱼腩阿尔巴尼亚也是在85分钟后才进球）。

加油，法国警察们！虽然你们很忙，但你们千万要顶住啊！千万不能让ISIS在最后时刻进球！

本文发表于微信订阅号“经济学漫谈”（微信号：TalkEcon)，原标题为《欧洲杯，足球流氓，和法国警察》，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本文作者为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经济学博士，现任教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经济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