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主席访问的布哈拉历史上如何复兴伊朗文化

当地时间6月21日下午，正在对乌兹别克斯坦进行国事访问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乌兹别克斯坦总理米尔济约耶夫陪同下，来到布哈拉古城并参观了位于布哈拉市中心公园内的萨曼皇陵。在历史上，正是以这座历史文化城为首都的萨曼王朝时期，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阿拉伯统治之后，伊朗文化重新得以复兴。

岌岌可危的古老波斯

公元632年之后，先知穆罕默德的后继者（哈里发）们踏上征服四邻的征途。宗教热情是“伊斯兰向外扩张的火花”，而经济因素则“使之成为烈焰”。新兴的伊斯兰教“为勇武好战的贝都因人指出一条简捷可行、显而易见的途径，可借以发财致富和摆脱危机：这便是掠取新的领土”。阿拉伯人首先将矛头对准了东方的萨珊波斯。人称“安拉之剑”的名将哈立德于633年袭取了波斯在伊拉克边境的前哨重镇希拉（Hira），这次小小的战斗宣告穆斯林开始大规模扩张。

公元637年5月31日或6月1日，六千阿拉伯军队在库法以西约100公里的卡迪西亚与十二万萨珊波斯的军队进行了决战。战争持续三天三夜，到第四天午后，恰似真主佑助，战场上突然狂风大作，尘沙弥漫，阿拉伯军则借风势发起总攻，大败萨珊军，象征萨珊帝国光荣与辉煌的卡维战旗也落入阿拉伯人手中。

这面战旗是萨珊王朝胜利的象征，其地位与基督教徒的“真十字架”别无二致。其落入敌手，对萨珊波斯来说不啻不祥之兆。相反，阿拉伯人则因此战士气大涨，不久就放手进攻美索不达米亚各地：巴比伦首先投降；萨珊波斯的首都泰西封在围城三个月后也被攻破，阿拉伯人缴获战利品达90亿第尔汗（银币，一个第尔汗可买一头绵羊），每个士兵得到了1.2万银币的犒赏，而萨珊方面则有4万贵族子女被卖为奴。

美索不达米亚是萨珊帝国的心脏。不仅因为王朝的都城在那里，还因为它是“丝绸之路”商业贸易的中心、帝国的粮仓、国家税收最大的、几乎唯一的来源。这块土地的沦陷对萨珊王朝形如致命一击。

此后，波斯人兵败如山倒，其末代君主耶兹德格德三世在651年逃到了木鹿，因态度傲慢、赏赐菲薄，被原本赶来救援的当地部落所逼，死在一座磨坊之中，萨珊波斯这个当时与拜占庭帝国并立的伟大帝国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此时距离阿拉伯人发动大规模入侵，竟然还不到二十年。

萨珊王朝灭亡之后，伊朗经历了两个世纪的阿拉伯统治。这是前所未有的剧变，一度臣服于波斯人的阿拉伯人现在以征服者的身份出现：如果一个波斯人骑马走路，在路上见到阿拉伯人，必须下马，把马让给阿拉伯人。

波斯的传统文化也遭到了灭顶之灾。传说，阿拉伯军队攻陷萨珊波斯的文化名城设拉子之后，发现了大批巴列维语（萨珊波斯的官方语言）文献，请示如何处理这些书籍，得到的指示居然是：穆斯林除《古兰经》以外，不需要其他书籍，把书扔到河里去！经此浩劫，萨珊王朝时期的巴列维语书籍几乎十不存一。

同样遭到厄运的还有波斯人的传统信仰——祆教（琐罗亚斯德教）。阿拉伯的河中总督屈底波即在布哈拉一座重要袄祠的基础上建造了大清真寺。“在大清真寺的门上绘有图像，人物面部被涂抹，但其他部分仍保持原状。”八世纪中叶时，在怛罗斯战役后被虏往西亚的唐人杜环还记载“寻寻法”（“寻寻”即唐译“zemzem”，是阿拉伯人对祆教徒的称呼，意为“私语之人”）近亲通婚、纳姊妹为妻（“寻寻蒸报”）的奇风异俗。但随着祆教寺庙被征服者大量改为清真寺，过去的记忆逐渐消逝，到下个世纪，伊斯兰教终于统治了整个波斯（虽然祆教仍在乡间苟延残喘，直到现在）。

从边缘崛起的萨曼王朝

可惜好景不长，阿拉伯人的衰落和他们的兴起同样迅猛。曾几何时，公元9世纪初的阿拔斯王朝的领土曾达到1260万平方公里，集中在巴格达哈里发个人手中的权力，比集中在活着的任何别人手中的权力都要多些。仅仅过了一百年，哈里发手中的权力已经大为缩小，从大西洋到印度河之间的辽阔疆域内的各地总督纷纷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帝国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在中亚，当地人民不断发动起义，反抗阿拉伯人的残暴统治。鞭长莫及的哈里发只好采取依靠当地贵族镇压起义的办法来巩固统治。借此机会，当地的贵族力量得以坐大。这些地方统治者满足于谦逊的埃米尔称号，在星期五的礼拜及钱币上提及哈里发的名字，并且假装只是充当巴格达哈里发的代表而已。事实上，一切事情的进展就好像他们是完全独立的。

9世纪初期，以布哈拉为基地的萨曼王朝开始在中亚兴起。这个王朝的名字来自其建立者的曾祖萨曼·胡达。其疆域西至里海，东与帕米尔高原接连，远及中亚南部，包括现今伊朗东部和整个阿富汗地区。萨曼王朝的首都位于布哈拉，赫拉特和撒马尔罕均为其陪都，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封建王朝。经济上控制了当时东西方的丝绸之路商业通道，文化、科技相当发达。

在阿拉伯人征服中亚以后，萨曼王朝第一次统一了由于内讧和征服战争而分崩离析达二百多年的中亚地区，建立起强有力的独立政权。河中（Transoxiana，指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呼罗珊等地都置于萨曼王朝统治之下，河中地区几乎有一个世纪没有遭到外来的侵略。

传说萨曼王室是萨珊波斯君主巴赫拉姆六世的后裔，于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毫不犹豫地宣布，“在这里，语言是波斯语，这个王国的诸位国王是波斯国王。”在统治者的鼓励和支持下，在距离今天的伊朗国境非常遥远的中亚，以布哈拉为中心，波斯文化出现了复兴。除了在宗教上仍沿用《古兰经》的语言（阿拉伯语）之外，波斯语在阿拉伯人征服以来第一次在上层和宫廷中被推崇而成为时尚。 但这并不是古老语言的复辟，就像祆教已经被伊斯兰教永远战胜一样。

这是一种新的波斯语言，源自靠近中亚的伊朗东北部而非古老波斯帝国的中心，被称为“达利语”，代替了征服者的阿拉伯语和为征服者所摧毁的中古波斯语（巴列维语），成为近现代波斯语的主干——在伊朗，它成为官方语言“法尔西语”，在阿富汗仍然叫做“达利语”（与普什图语并列的官方语言之一），在中亚各地，现在的名字则是塔吉克语。名称各异，但仍是同一种语言。

萨曼王朝的首都布哈拉和他们的主要城市撒马尔罕，作为学问和艺术的中心，几乎使巴格达相形失色。大医学家与哲学家阿维森纳（980-1036年）曾到过布哈拉的图书馆，他说，“我在那里看到许多书，有的书名许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书我以前也没听人说起过，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

突厥化的滥觞

虽然萨曼王朝称得上是一个雅利安（伊朗）人王朝。但他的军事支柱却是来自当时居住在中亚北部草原的突厥人。信奉伊斯兰教的萨曼王朝对草原突厥“异教徒”的战斗主要是为了使其驯 服，很少以掠夺战利品的方式进行。但这些战争却提供了大量奴隶（当时的伊斯兰国家有一种把异教徒掠而贩卖为奴隶的习惯）。当时的费尔干纳是“通往突厥斯坦 的门户，大量突厥族奴隶被运到这里来”，于是这些马术高超、坚毅尚武的突厥奴隶士兵便成为他们军队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11世纪的阿拉伯史学家祖拜尔在《珍宝录》中说，在939年，萨曼国王在布哈拉率领40名将领、4万名突厥奴隶士兵迎接来自中国的外交使团。这时萨曼军队中的突厥士兵与说波斯语的士兵数量已是平分秋色。萨曼王朝的国王还制定了培训突厥族侍从“古拉姆”的长期制度，一个突厥奴隶出身的军人从没有资格骑马的马夫身份开始，凭借自己在沙场上建立的军功，到35岁时可以升任行省总督或者军高级将领。

对于波斯人而言，结果是可悲的。那些受重用的突厥人最后不仅没有帮助波斯人，反而联合其他突厥人消灭了萨曼王朝（997年），并把波斯人的势力几乎从中亚逐出。在摧毁萨曼王朝的三个突厥国家中，塞尔柱和加兹尼王朝原本是受萨曼王朝控制而归信伊斯兰教的突厥国家，至于另一个则是著名的喀喇汗王朝（Qara Khanid）。

同样在萨曼王朝的影响下，喀喇汗王朝于公元940年皈依伊斯兰教，这是史上首个信仰伊斯兰教的突厥语族政权，开启了此后数百年间内陆亚洲 “伊斯兰化”与“突厥化”的双重进程。从此以后，波斯人失去了最基本的一块波斯土地，它曾被誉为波斯民族的摇篮，而且是众多波斯历史名人、文学巨匠的诞生 地。自此以后，伊朗语族在中亚的统治再没有恢复过。

随着大量的突厥游牧人迁入中亚，他们逐渐转入定居生活，同当地居民混居、通婚。在许多波斯人的城市中，出现了突厥人的街坊区，其中的居民只会说突厥语，而原来的居民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能使用两种语言：本民族语和突厥语。由于突厥王朝在中亚强有力地推行突厥化政策，当地的伊朗语族居民逐渐被突厥所同化。“如果说九世纪阿拉伯地理学家使用的术语‘突厥斯坦’（‘突厥人的地方’），指的是中国同河中地区之间的地方，那么从十二世纪起，这一术语已经用来称呼河中地区本 身的大部分地方。”

这样喧宾夺主的情况发展到近代，就是未被同化的伊朗语族雅利安人被逐渐驱往帕米尔等山区，成为突厥人口中的“塔吉克”，指的即是说伊朗语、信仰伊斯兰教的中亚土著。而对于布哈拉这个历史文化名城与现代波斯语的发源地，我们也只有从萨曼皇陵的宏伟建筑中，才能想见昔日其作为东伊朗的辉煌了。

参考文献：

许序雅著：《中亚萨曼王朝史研究》，贵州教育出版社，2000年

彭树智主编：《中东国家通史 伊朗卷》，商务印书馆，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