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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细节|大公司的责任

郑作时/资深媒体人
2016-06-30 10:5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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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我和搭档陈斯文受邀为法国施耐德电气中国公司创作公司史,第一站是天津的梅兰日兰公司。

之前做财经记者的时候,我对跨国公司在华分支机构的印象非常一般。因为感觉大部分跨国公司中国区管理者和员工对“为什么要做某件事”,总是回答不清楚。现在回想起来,我做记者的时候,跨国公司通常还没有中国战略,中国区管理者们确实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

因此到被称为“天梅”(天津梅兰日兰)的企业做访谈时,一开始,我多少还是有些轻慢。

在天梅以及施耐德电气的访谈,如果不是一对一的话,几乎都是圆桌式的会议形式。细琢磨起来,这种形式其实比国内企业的长条会议桌让人更放松和自然。后来我们开新书发布会,大约有五六十名记者,现场的会议形式还是围成一圈的圆桌形式,我注意到它应该是一种习惯,体现公司的平等精神。

当然,这是更细的细节。我想讲的是在天梅那次会议上引起我高度注意的公司细节。

大概是访谈的第二天,天梅邀请的是一批早期供应商。他们谈了很多感激天梅的话,总体意思是天梅做大了,他们的生意规模扩大得非常快。这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很多中国公司也一样。

但有一个供应商的话引起了我的高度兴趣,他提到了天梅要求他们每年对天梅的产品供应价格下降3%。我一下子竖起了耳朵:这个供应商敢这样直言吗?

这是在我做公司史图书创作时经常碰到的情况。因为像施耐德电气这样的大公司,供应商都是靠着它吃饭的,因此供应商在与我们座谈的时候,只讲好听的话,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当然要追问。

到现在,天梅已经是一家有着三十年历史的企业了,在施耐德电气看来,这是一家非常优秀的工厂。他的供应商如果每年的供货价都要下降3%,我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当时坐在我对面的几位供应商,一望而知文化程度不高,他们是怎么完成这个指标的。

答案非常简单,每年供货价下降3%,是施耐德电气和天梅给这些供应商下达的指标。但怎么在产品和工艺上把这个3%找出来,责任则由施耐德电气来负。每年,天梅会派出一组工程师巡回到这些供应商企业,一个一个地帮助这些供应商制订成本下降方案,以最后达到成本每年下降3%的目标。

这样的供货价下降方式,当然受到了所有供应商的热烈欢迎。我们知道,工业体系是个相互关联和缠绕的体系。施耐德的供应商,必然同时供应着其他一系列的厂家,这样他们才会有生存空间。

因此当天梅的工程师为每个供应商都找出成本下降的方案,其实就是为供应商们送去了利润。施耐德要求供应商成本下降,但供货商面对的其他企业,却未必这样要求,但很显然的是,降本对工厂来说,则是面向所有产品的。

无疑,这是一个高度双赢的实践。供货商会非常欢迎这样的做法。

做完这个现场的访谈,后来我和陈斯文在走访施耐德中国高级管理者的时候,特意留意关注施耐德在这种双赢方向上的实践,我们的发现是,这家企业在这个方向上是在成体系、有效果推进。施耐德电气中国区总裁朱海平淡地说,施耐德是一家面向终端消费者的大企业,做到双赢是作为大型公司的责任,是个方法问题。

大型公司是一个社会的基石,一家大型公司往往关系到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生计。因为每次都深入到公司的细部去做走访,因此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对大型公司和管理者责任有很深的感受。

面向消费者的大型公司,必须带着责任感去建立自己的生态体系,这是现在很多中国公司都在说的。不过真正要做到远不是那么容易。在实践当中,中国公司能做到不盘剥自己的供应商,公正地对待自己的上游,已经算不错的了。

中国公司经常出现对公司责任的认识缺失。比如我做过深入走访,但最后放弃写作的华润,在它一度由宋林领导的时代,出现过很多有意思的现象。这个三十万人的大型公司,一边在百色这样的贫困区域不惜重金地为农民打造希望小镇,一边与竞争对手、消费者发生很多摩擦。

最终让我放弃为这个公司写作的原因是发生在我身边的小事。

我所居住的杭州有一家万象城,很多人知道,这个高档商业场所是华润旗下的物业。这家大型购物场所当中有一个卖点:是人工造冰的冰场。因为孩子们非常喜欢滑冰这项运动,所以那里经常人满为患。但是用冰刀滑冰是存在危险的。如果有人摔倒,后来者的冰刀有可能会伤着前面人的手臂或者手指。杭州的这家冰场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故。

这种小概率的事件是场悲剧。如果冰场引起足够的重视完全可以防止,但就在我写作华润的公司图书的过程中,那个冰场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次这种事故。

华润的背景及它的公司规模都是公司图书当中不可多得的写作对象。但正是亲眼目睹的现象使我最终放弃了对华润的写作。就我而言,动机非常简单:一家公司,不管它赚多少钱,有多大的规模,如果它对消费者和竞争对象都没有负责任的态度,这样的公司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的判断是准确的:在我放弃写作之后几个月,宋林因为经济问题而落马了。

很难说杭州万象城的冰场发生的悲剧,与宋林的经济犯罪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我坚持认为,金钱人人想赚,但只有责任令人谦卑,它让人好学,进而产生各式各样的方法。而我在华润杭州万象城的那家冰场以及与宋林的面谈当中,感受到的内在文化是一样的,那就是骄横。

华润总体来说是一家优秀公司,不过非常遗憾的是,我没有遇上华润的好时代,因此不得不放弃创作。

内在的分界点,我想就是大公司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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