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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年后,这部戏的意义又在何处

小夏
2016-07-08 10:29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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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海报

你是否会为了获得至高的权力抛弃自己一生的挚爱?

当你面对自己至亲的人成为众人唾弃的人,你是否会与他永不相见?

为了得到你最爱的孩子,你是否不惜与姐妹搏斗厮杀?

你,是否知道潜伏在身上的人性究竟有多冷酷?

这次柏林戏剧节选了三部大戏来展演,《共同基础》、《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等待戈多》,而不少人认为,《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以下简称《博克曼》)是其中最为精彩的一部。

四幕剧《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是易卜生在1896年创作的一部象征主义色彩的话剧。

曾经是银行总经理手握巨大权力的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因为朋友的背叛而锒铛入狱,由此他的妻子耿希尔德与他决裂,并在他出狱后与他住在上下楼八年但互不见面,博克曼在当年为了权力而放弃的女友艾勒,如今回来和耿希尔德争夺她和博克曼的儿子遏哈特,但遏哈特却选择和大他七岁的威灵顿夫人私奔,而博克曼最终在绝望中倒下了,留下了耿希尔德和艾勒两个如同影子一般地活着。

而120年后,这部戏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剧照

一、背景:历史感的消磨

易卜生创作这部戏的时候,正值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经济的快速发展带来企业兼并、行业垄断情况的出现,资本快速积累使得不少企业主成为掌握社会命运的巨头。而在劳动强度的上升、压榨的加强中,工人与企业主的矛盾快速激化,各类反思思潮在各国出现。而对于资源的争夺,人性的功利被无限发掘,促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十多年后爆发。

这部戏的时代背景很特别,19世纪,第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发生,促使世界经济结构的颠覆性变化。垄断企业,首次成为引领一个时代动向的要素,影响了国际格局的快速变化,在工业革命中领跑的国家,在世界范围内也成为了排名靠前的强国(美国、德国等),从而取代传统强国(例如大量东方国家)。而此时经济与政治更为深切的纠结关系之下,也让企业主、尤其是垄断企业主,有足够资格染指政治权力,成为影响世界的“巨人”。

在《博克曼》的一幕中,约翰·盖勃吕尔自白曾经的辉煌,说那些银行、工程都是自己建设的,说自己“曾经掌握了几乎所有的权力”。充分展现了那个时代人眼里这些异军突起的垄断企业主的状态。

从前所未有的科技革命带来的高速发展,走向前所未有的战乱动荡,19世纪末20世纪初,处于这一世纪转型的关键时刻,对于社会、制度、人性的反思开始成为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题。而生活于这样一个时代的易卜生,显然也感受到了时代影响下的社会焦虑,将它投射到了自己作品中,成为了对人生存状态的悲天悯人式的叩问。

而如今,时代变化,科技革命一次接着一次,二战早已过去70年。而这出戏的作者显然并不想拘泥于原剧作的场景,而对其进行了庞大的解构。在被解构之后的戏中,我们几乎看不到这部戏背后宏大的历史母题,演员们的服化和语言,都模糊了时代感,而强化了角色本身的性格定义。而其中最鲜明的是博克曼身份介绍的弱化,这让他回忆过去光辉岁月的过程,成为了某种童真式的自我幻想,他的身份定义脱离了真实性,带有强大的自我幻想成分。原剧本中带有年代感的家具被水泥色的简化布景所取代。去除几乎所有年代感因素之后,整部戏将焦点凝聚于人物关系的探讨之中了。

《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剧照

二、剧情:被放大了的人性之冷

在易卜生的原剧本中,虽然人性的自私、压抑确是主题,但是仍在细枝末节处,展现了不少人与人之间的细微感情,比如博克曼和艾勒的爱情,比如遏哈特对于母亲和姨妈的感情。但这些都被这部《博克曼》的导演“忽略了”,人性中的恶意,成为要表达的主线。

在表达人物关系的时候,可以看到许多这方面强化的表达,比如耿希尔德和艾勒,在一开场少女时代时,就将争夺的玩具熊撕碎,破碎的棉絮漫天飞舞。而在争夺遏哈特的过程中,母亲耿希尔德和姨妈艾勒将遏哈特的衣袖不断拉长拉扯,两人言语交错地指挥遏哈特投飞镖。博克曼和耿希尔德在楼上下不断敲击,形成响亮而笼罩性的声音,折磨着听觉感官。相比于原本,这部戏里的人物要“冷酷”得多。

也因为对于这一主题的突出,人物的性格塑造被大大磨平,成为了抽象化的象征,人与人的感情被压制到了最少。博克曼本人被塑造成为自我、自私、只关心权力而没有人类感情的终极象征,对亲人、朋友、一切都非常冷漠,在对待小女孩富吕达的关系中,还增加了色情成分,甚至在看到昔日爱人艾勒表达爱意的疯狂舞蹈时,博克曼也全然无动于衷,两人的感情在易卜生的原剧本中曾是最复杂、动人的亮点,如今也被大大削弱,成为了两个互相攻击、冷淡恶意的陌生人。

人物改动最大的是艾勒。她在原剧中是情感、性格最为正常的角色,在她身上承载了博克曼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爱、对遏哈特的疼惜,充满女性魅力,甚至是唯一让人同情的角色。但是在该剧中,艾勒被刻画为和“刻薄势力”的耿希尔德如出一辙的形象,甚至加上了极其疯癫的特点,从出场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兼具帕金森和哮喘的病症特征,让人不由感到厌恶。而她和耿希尔德的性格几乎没有区分度,两人都被极尽“妖魔化”,两人的对戏,以及在对博克曼和遏哈特的争夺中充满着变态的激烈感。在易卜生的剧本中,艾勒是脉脉含情、包容理解的,甚至在对博克曼极尽愤怒时也是充满着曾经挚爱的真情,让人非常理解博克曼和遏哈特为何更爱艾勒。但现在艾勒角色的细腻度被大大磨平,成为一个疯癫刻板、毫无魅力的女人,也让观众自然认为博克曼和遏哈特对待她们的排斥态度别无二致了。

结尾的大幅度删减、改动也暗合了这一命题。在原本中的结尾,是博克曼和艾勒同坐在雪地里眺望远方,直至博克曼死去,艾勒和耿希尔德携手看着他的尸体。这其中包含着细腻的情怀和人与人的微妙情感、面对冰冷命运的宽容和彼此取暖,却随着导演大刀阔斧地砍去了雪地所有情节,直接让博克曼在床上过世而告终。

博克曼的死亡处理的简化,更是削弱了全剧最高潮的情怀,取而代之的,是最后耿希尔德和艾勒将博克曼的尸体推回了舞台最深处的床上,两人谢幕时候还在表现彼此的争夺,虽然设计有趣,却让人有种人与人的冷漠恶意无法摆脱的悲剧感。

全戏在《死亡之舞》的歌曲声中开场,游荡的少女像地狱精灵一样围绕着博克曼和这个舞台,而又在博克曼重新躺到白色灵柩上终止,作为一个在他人眼中“已死”的人,死亡是他必然的宿命。而在这个“已死”的世界里,人和人的关系只剩下冷漠带来的压抑和控制欲带来的互相折磨。可怕、恐惧、阴暗,全剧整体透露着极致绝望的悲观主义,显得冰冷而缺乏了人性温度。

《约翰·盖勃吕尔·博克曼》剧照

三、舞美:冷暴力美学下的钢筋牢笼

小编觉得,这部戏最大的亮点之一,在于舞美。

看到舞台的那一瞬间,我是震惊的——整个舞台被钢筋混凝土的结构包裹成一个方框,舞台的景深远超过一般话剧景深,甚至让我怀疑他们打通了所有后台。舞台上是一层层的同样用钢筋混凝土质地感的台阶,不断向内收缩,并终结于一个逼仄、狭小甚至无法容纳演员直立的狭小空间。灰色、沉重的舞台质地、不断向内聚拢的结构,这部戏的舞美将舞台营造成一个“监狱”式的环境,传达了强烈的压抑、绝望色彩。

不仅是质地和色彩,在光影上这部戏也时独具匠心,顶灯和正面灯将演员的影子投影在舞台上,随着演员的走动,影子不断地在混凝土台阶上拉长、缩短、变形,甚至覆盖在其他演员身上。在空间上,这部戏也打破了原剧中上下楼的空间局限,而将人物融合到了一个空间里,人们看似在一个空间中活动,但其实互不沟通,营造出一个自我隔离而又互相牵制的冷酷世界。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整体布局在营造整体氛围的同时也考虑到了美学因素,这个舞台的向内收缩是偏于右下倾斜式的,符合斐波那契螺旋线的黄金分割比例,并根据这种倾斜安排场景结构,使得整个舞台在厚重中隐约有一丝灵动之美。

斐波那契螺旋线

蒙娜丽莎的曲线

此照为笔者在演出结束后,于舞台正面所拍摄。

高度简化的布景之下,还有细节处的吻合,在水泥框架上处处可见涂鸦,大多是骷髅、骨架等,用儿童画表现出来,让人联想到“人性本恶”的意味,有一种对比之下的残酷感。而舞台最深处的空间是唯一白色的区域,只安放了一张宛若灵柩的床,从灰色区域走向白色空间,也似乎是表现了一切皆死亡的最后定位。

除此之外,游走的粉色裙装少女,两盏蜡烛灯、周边的小小窗户以及窗外突然闯入的冰冷雪花、火炉,在技术和艺术上互相契合地构造出一种高度凝结的“冷暴力”美学。在近期看的话剧中,这部戏的舞美设计堪称大师级水平。

综观整部戏,我们很难在其中找到温暖、美好、人与人的细腻的情感,而是被挖掘放大出来的人性最深处的恶意、社会黑暗的面向覆盖。让观剧人以颤抖而不是欣慰的状态走出剧场,在这次柏林戏剧节的三部戏中,这似乎是一种共性。这样的戏剧形态是我们在国内少见的,也让人疑惑走上舞台的德国戏剧为何都“一张苦脸”。

我想,可以用面对观众的提问时,《博克曼》的戏剧构作Sybile Meier的回答来作为回应,“德国人就是这样,拒绝表达美好,我们就想要悲剧性的东西,必须摆出一张严肃脸。因为德国戏剧界的共识是:我们有个使命,要直面人生,要批判社会的黑暗。”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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