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小学生机场安静阅读，是因为不准带手机

不久前， 有泰国网友在社交网络Facebook 上分享了一组日本孩子在机场候机时刻一人一本安静读书的照片，并表示希望泰国的学生也可以向他们学习，不要玩手机，随身带一本课外书阅读。这则新闻很快在国内引起广泛的关注和讨论，一时间微博、微信上“日本学生爱读书不玩手机就是素质高”，“日本教育强大的秘密”，“中国XX年也赶不上日本原因”之类的论调甚嚣尘上。

无独有偶，没过多久，一组西安小学生赴日本参加夏令营时在机场等待安检时安静席地读书的照片也在网络上传播开来，相似的情形却引来截然不同的评论，不少网友认为这是在“模仿”“作秀”或者是“老师事先安排的”。且不论双重标准背后的吊诡心态，日本小学生真的是因为“素质高”“爱读书”自觉不玩手机的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清迈机场发生的情形是有特殊原因的，而无论肤色、语言、种族、国家，人类身上总会存有共性，对于孩子来说，爱玩，一定程度沉溺于游戏与网络社交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下文就用日本国内近年来的报道以及相关政策、数据剖析一二。

一．真相：日本学校禁止学生在修学旅行中携带手机

摄于清迈机场的照片推送到Facebook的时间是6月25日，照片里的日本学生大约小学五六年级，他们之中还可以看到一些工作人员的身影，其中一人的T恤背后印有“THAI JAPANESE ASOCIATION SCHOOL”字样（按照日本2CH网友说法，这是设在曼谷、由日本出资、运行的在泰日本人联合学校，生源全部是泰国日侨与在泰国工作的企事业日本员工子女）。由此推测，这些日本学生应该是在修学旅行途中。

和中国不同，日本中小学一学年一般分为3个学期，4－7月为第一学期，所以这些日本孩子参加的并不是暑期夏令营，而是颇具日本特色的高中小学生“修学旅行”。修学旅行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日本帝政时代明治中期，早期是军事性质的“远足跋涉”，现在演变为课外活动，旨在向学生讲学各国各地人文历史地理知识，扩宽学生视野与知识面，某些学校还会在冬夏两季开展滑雪、游泳等体育锻炼性质的修学活动，但无论何种活动都仍是学校授课的一部分。

2002到2008年间，日本中小学学生携机入校的情况非常普遍，带来不少问题，一方面学生沉迷于手机世界成绩下滑，另一方面由于社交软件的流行，校园欺凌、恐吓欺诈、考试作弊，甚至学生间毒品流通等犯罪活动都明显增多。在这种情况下，2008年底至2009年初，当时还是大阪府知事的桥下彻提出的在大阪府行政管辖范围内，原则上禁止府立、市立中小学学生携带电话入校。 这个提案获得大阪府7成学校、近75%的家长赞成，于是2009年开始施行，并很快蔓延全国。

2010年1月30日，主管日本初级与中等教育的文部科学省初中等教育局下发了《有关学校内对（学生）携带电话使用诸般说明通知》，授权各地教育委员会及中小学在授业范围内自行设立携带电话、智能手机的使用限制，实际上宣告了“全国校园学生手机约束令”正式实行。修学旅行既然也属于学校授业范围，自然也受到这一行政法令的约束。各中小学发给学生及其家长的修学旅行通知中，针对携带电话的规定一般都是“绝对不准”，有时还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强调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沟通与羁绊在于面对面交流，而不是低头发短信、晒图。

除了行政层面的原因，在实际社会场合校方也有不得不禁用手机的“苦衷”。据日本全国修学旅行研究协会等机构统计，每年参加修学旅行的中小学生人数超过两百万。在如此庞大的基数下，每年都会有不愿安分守己的学生无视学校规定私自夹带手机和其他智能产品。日本学校通常会在获得家长签章许可后对学生的行李进行检查，无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学生们动不动打着“民主社会的学生也是有人权的”旗号抗议，学生论坛上也经常有前辈传授偷带手机方法的帖子（例如藏在各类零食包装内或是日记本里），始终难以真正禁绝。

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即便是在普遍禁令下，每年都会发生不下百件失窃案。例如，2016年1月8 日长野县山之内町志賀高原旅馆，一所来自神奈川川崎市的高中在这里进行修学旅行性质的滑雪合宿时发生涉及170人的大规模群盗事件，其中手机就被偷了15台。同样在这个地方，2015年8月，340人中学生在这里进行校外辅导班合宿，由于这次是夏令营性质，学生正大光明带手机，结果课才上了两天，手机就被盗走100余台。

另外，在海外修学和使用飞机作为交通工具的场合，飞机上与机场安检口普遍不准携带电源类产品， 为避免托运和安检的麻烦，校方也会强烈建议学生不要带手机登机。加上跨洲流量收费标准繁复，各国入境游申请手机使用手续不一，各国各地区治安状况大相径庭，海外失窃案申理困难等原因，不但校方，外务省也强烈建议学生尽量不要携带手机。

当然在通讯极大便利的现代社会，也有不少家长和学生提出希望能在修学旅行途中保持通畅联系，学校方面也有相应的对策。一般情况下，会由带队老师用手机向家长群发邮件汇报每日情况，各班代表配备一台手机（多为保障度高的GPS定位卫星电话）用于班级联络。出发前学校发给家长的修学旅行说明中也会留下旅行目的地宾馆等场所以及当地警察局的固话号码，以便家长联系。

二、日本高中小学生手机泛滥与学习成绩下滑实态

事实上，由于日本中学教育质量和学生成绩出现下滑，日本社会已经对学校管理松散颇有微词，因此从维护学校声誉和形象的立场出发，校方也绝不愿意看到学生在机场、车站等人口密集的公共场所玩手机的照片出现在媒体上影响到招生。在修学旅行途中，校方一般会推荐目的地的人文历史书籍，但实际上女生携带的小说以恋爱短篇为主，男生则是漫画与轻小说。

那么，作为中国人眼中的阅读大国，日本社会实际的阅读情况如何呢？日本全国学校图书馆协议会与毎日新闻社的所作的全国统计报表显示，日本中小学生随着年龄的增长，年级的序进，图书阅读量却反而呈越来越来少的状况，而且越往上越严重。以2015年单月零读书率为例，小学生4.8％，中学生13.4％，高中生则达到了51.9％。

这种状况不仅存在于未成年阶段学生人群中，在成人社会也很严重。根据日本文化厅2014年9月2000人基数的抽查，一个月没有看过一本实体书的占到了被调查者人数的47.5%。对于文字类读物的阅读数量，男性的普遍回答是1年1本，女性则是3年1本。一贯以勤勉好学著称的日本大学生，回答平均一天看书时间为0的占到了40.6%。作为比照，日本帝京大学的图书馆由2009年平均年17万册借出量，降到现在12万册不到，平均每年降1.3万册，“读书时间ZERO”话题一度在日本媒体圈引发热议。

日本社会将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归咎于智能手机的大众化与流行化。舆论同时认为，日本近些年教育质量大幅下滑，学生学习兴趣、学习成绩下降，除了2000年出现少子化现象后实行的“宽松教育政策”之外，主要恶因也是智能手机在学生群体中的泛滥。

相关调查发现，游戏娱乐与功课学习时间反差比扩大化导致学习成绩不断下降。 山梨县某公立中学数学老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根据）我们学校自己的调查，每天使用手机或智能设备超过1小时，学生平均考试成绩下降8分左右，以2009年中学三年级数学期末考卷测试，09年那批学生平均分是84.7分，2014年学生平均成绩只有71.8分，相差太大”。除了数学，日本国语也不幸沦陷。日本NHK电视台2013年进行中学3年级生国语力调查, 以两篇中学二年级国语程度250字新闻稿作为测试材料，不会读的学生占到了57.5%，听写更是一塌糊涂，只有8%学生写对全部 。

有趣的是，除了日本国内纵向对比，日本也有学者特意与中国做了一番对比，因为中国初中等教育领域是公认的世界第一。以国际经合组织下属的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成绩测评为例，中国上海自2009年加入该测评项目以来，阅读理解、科学应用、数学应用三项指标每年都是第一，而日本从06年开始就在6－8名之间徘徊。现在不仅上海被日本媒体评为“世界最强教育都市”，呼吁把中国教育模式引进日本学者也越来越多。

日本NHK电视台在2013年还曾专门制作了一档介绍中国中等教育的节目，介绍说2000年之前日本高中生中一直有四当五落说法，即每天睡眠4个小时重点学校录取，睡过5个小时就肯定要落榜。现在这些现象在日本基本看不到了,每天睡10个小时的高三生倒是不少。而在中国大中城市的高三年级生，1点睡、6点不到便起床却是常态。中国教育竞争比1970、80年代日本“受验战争时期”还激烈白炽化，作为对比，日本学校甚至不能提“竞争”二字，否则就会被学生及家长指责是学力歧视。节目还充满担忧的指出，如今的世界初中等教育格局是“亚强欧弱”，日本如果还是在“脱亚入欧”的道路上进行宽松化性质“保底教育”，不久的将来肯定要落后周边诸国。

以上诸种情形，与文章开头的事件相比照，实在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