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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对于《大鱼海棠》的非议,导演们服气吗?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2016-07-09 17:10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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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做完了”“居然上映了”,这是号称“神坑”的动画电影《大鱼海棠》上映第一天,导演梁旋和张春还会发出的感叹。

《大鱼海棠》世界观终极海报。

从2004年发端的一个梦,变成银幕上被千万人审视的作品,这个梦想耗费了12年的时间。其间获奖、花完钱、无限期搁置、众筹重启、定档跳票,种种波折最终成了电影上映前的光环和话题,也成就了电影甫一上映便与热门港片《寒战2》、热门偶像IP《致青春2》三足鼎立且声势浩大的姿态,近22.5%的首日排片比在国产动画电影中恐怕绝无仅有,上映两天票房已经破亿。

一样是暑期档,一样是劳心劳力的国产动画,人们很难不把《大鱼海棠》和去年的《大圣归来》放在一起做个对比。这两部电影有一个共同的标签叫做“情怀”,但后者闷头做事多年,在《小时代》和《栀子花开》的夹缝中横空出世,惊艳众人,再回头看中间兢兢业业的过程了雄心勃勃的初心,激起人们心中对这份情怀的天然认同,自然为情怀买单。

《大鱼海棠》却似乎因为过早地抛出“情怀”这颗绣球,反而让情怀砸出的大坑给“坑”了。毕竟这两年情怀这件事真的被说烂了,在人们逐渐对情怀免疫的当下,在影片上映之前大肆铺张宣扬“12年的坚守与等待”,“12年的精益求精毫不妥协”,太容易把期待拉高,以至于不够好的部分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引来纷纷讨伐。

《大鱼海棠》导演张春和梁旋。余思亭 图

12年的情怀确实有些“水分”。从最初组建公司,做上百个商业项目,创立“BOBOTOTO”品牌,中间也为了赚钱去改做游戏,融资谈判的时候也有其他的副业在进行,打磨剧本这件事情也无需整个团队一心一意,梁旋自己也承认,“真正花费在做这部动画的时间是六七年,这是一部动画片正常所需要的时间”。

但既然被推到了“情怀代表”的风口浪尖,梁旋和张春也自认“担得起”这份赞美,“这个说法也没有错。”

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梁旋说,他能客观看待观众电影的评价,也尊重每个人评价电影的权利,“没有不服气。”张春在一旁冷冷地补了一句,“你真的服气吗?”

梁旋和张春都是“狂人”,虽然都曾经就读于清华,但都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好学生。

张春常常不上课,考试只求及格万岁,高中时代他主动退出尖子班改学美术。梁旋虽然读了热能专业,但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工程师,在立志做动画导演之前,他的理想是成为电竞职业玩家。到大三他主动选择从清华退学,考了两年北京电影学院未果,却在考学期间做了大鱼飞天的梦,一梦12年。

从退学成立彼岸天到最终和光线合作成片,梁旋有过众叛亲离的时刻,从头到尾始终在的人只有他自己和做饭阿姨,连和“好基友”张春都有过分道扬镳的时刻。

张春曾经在一条长微博里写过对梁旋的看法:“对事情判断的过于乐观估计,过于自信,喜欢夸海口,以及责任感的淡薄”。那是梁旋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后来经过和多方合作做出一部电影当然给意气少年郎上了很多课,这是导演自己的成长。但更多的时候,张春欣赏和理解梁旋,“在我认识他以前,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人,那种纯粹和执着,现在很少有这样的人了。”

也许梁旋有些像电影里的椿,守护着自认为重要的东西并且始终相信自己,有时候对外界的声音有些不管不顾。

“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片子,这是他的片子,他的很多性格都反映在这个片子里。”张春说。

【对话】

不是三角恋,是关于守护和救赎寓言

澎湃新闻:电影跨了12年,最终的表达和最初的相去远吗?对创作者来说这十二年应该是自身观念和对世界理解有所转变的时间。

梁旋:对,因为时间跨度很漫长,我们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是和这个故事一起不断成长的。

一开始这个故事是一个大鱼不断冲破束缚,寻找自由,寻找更广阔的天空自由翱翔的故事,更像年轻时候的心态吧。后来更多的关注点落在椿和鲲的情感上,他们在整个相处的过程中慢慢滋养一份感情,共同陪伴成长,最终要面对分离。这种情感有亲情,是一种守护。湫对椿是守护,灵婆对那些灵魂也是守护。

包括我们在电影里有探讨怎么面对死亡,这件事是教科书里没有教我们的,但这里面有我们自己的领悟。庄子在《逍遥游》里面讲“上古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对先贤来说,死亡是一个长久的东西,死后也不会灭掉。包括说人活着的时候是大鱼,死后变成小鱼,也是一种佛家的轮回概念,只不过我们用一种更浪漫更富于幻想的方式表现出来。

澎湃新闻:有一部分观众觉得不满足的地方是,片子的主题从最初Flash里的追求自由到后面生长成了三角恋,这个人物关系的设定是怎么考虑的?

梁旋:其实我们设定是一个神话的寓言,神话像一面镜子,不同的观众会看到不同的东西。我们设定的目标年龄层是16到25岁,所以表达主题肯定会以情感为主,但这个情感我们不会定义为爱情,更多的是救赎。

椿因为最初不信任男孩而害死了他,之后再去回报,其实是对自我的一种救赎,而不仅仅是爱情。

湫把椿送到鲲那边去也不一定是解读为爱她,而是因为不这样去做椿就会死,他其实是把生给了椿,是一种生命的轮回。

可以有很多种解读,包括一些年龄更小的人会解读为友谊或者童话。年轻人解读成爱情。送审的时候一些领导或者更大年纪的人也很喜欢,他们觉得其中是哲理的故事。

澎湃新闻:目前对剧情的质疑,最多的是觉得椿的执着有些过头,为了一条鱼危害了整个族群,有点自私和愚蠢。

梁旋导演。余思亭 图

梁旋:椿一开始把鲲害死了,因为相信了族人的偏见,她亲眼看到了鲲是一个善良勇敢的男孩,但是她并没有去信任,导致了悲剧。但她内心是善良的,所以她要去赎罪。其实从一开始这就是她被引入了一个命运的漩涡,她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报恩,又引发灾难,但最后她是成长的,并且牺牲自己去拯救了她的族群。有些观众会觉得理解不了椿为什么会执意这么做,但是你想要是你自己身处其中的话,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其实并不难理解。

张春:其实我总是觉得现在的社会大家都比较忙比较累,已经很少做事情会去有一个比较纯良的出发点。这本来是很纯粹的一个东西。虽然这种人占少数,但并不代表他不存在。

梁旋:现实中永远有很多干扰,人的选择总是需要考虑很多事情,但是在创作中我们希望让观众看到最纯粹的选择。

椿为了报恩与灵婆做交易。

知乎那些“内情帖”90%是捏造

澎湃新闻:从20多岁到30多岁的这个跨度是人生特别重要的十年,这部电影对你人生的影响大吗?有想过如果没有从清华退学会是另一种人生吗?

梁旋:其实退学和这部电影并没有因果关系。梦是退学后做的,我退学是因为向往自由而已。

上了清华之后,你发现没有人管你,你可以自己选择你想要走的那个路,70%的清华学生后面是要出国的,我也曾经考虑过要去斯坦福,但是那意味着你后面还要学一堆你这辈子都用不到的东西。我就想起我3到4岁在一片森林里生活的经历,那种很自由的状态,那个是我一直都想要的。

遇到张春以后我知道原来有另一种活法,他那时候就已经很洒脱,他也不上课,考试也就求个过,他比我更早明确自己的路。那时候我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别人期望你成为的样子,一条是你自己心里的样子。但大多数人没有发现自己内心向往的样子。我发现了那我就不要在别的地方浪费时间。

我爸到现在还经常跟我说你如果拿到清华毕业证就好了,对他们来说毕业证是更好的生活的保障。我是我们那个小县城当年的状元,小县城十年才出了一个上清华的,所以父母希望你好好读书,拿文凭,找一个高薪水的工作,这个是最理想的,但对我来说创业很快乐,而且这条路能看到希望在哪里。

澎湃新闻:一直能看到希望吗?其实做片子也是一路付出代价的过程,中间也有过众叛亲离的时刻,你自己有怀疑自己的时候吗?

梁旋:我一直很笃信,没有怀疑过,我就觉得《大鱼海棠》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东西。

《大鱼海棠》剧照。

张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没有遇到梁旋之前我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就像我们片子里的感情一样,有些人是不屑或者是觉得很造作的,但是这种人是存在的。什么人做什么样的片子,因为这是他的片子,他的很多性格都反映在这部片子里。

澎湃新闻:所以你们都是有点小狂妄的人吧?包括知乎上一些人似乎是原来接触过你们团队的,说韩国那边已经画好了,你这边还在改剧本改分镜,创作方式十分任性,这也是电影拖这么久的原因吗?

梁旋:其实2009年底已经定稿,2013年确定投入中期制作,真正制作只有两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在改剧本的同时还能完成整个电影制作的。

知乎(关于《大鱼海棠》创作内幕)90%的东西是捏造的。那上面有很多很厉害的人,对事情有自己的判断,也有很多一知半解的人,说出自己的一套逻辑,但是实际上是错的。他们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况。我们不可能这么任性,我们只能把修改控制在5%以内。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些捏造。

而且即便有那样的说法,也并不能说明那是一种不成熟或者不专业。在很成熟的团队,比如皮克斯,也有完全做完动画但发觉不讨喜于是都推翻重来的例子,《玩具总动员》在迪士尼试片的时候,就是推翻重做。资金、资源、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这也是对创作和观众负责的表现。但是我们的客观条件确实没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我们也期望能够有更多时间,如果能再给一年时间,还有很多细节会有更多改进。

澎湃新闻:你自己会因为“神坑”、“跳票”这些说法而着急吗?

梁旋:会有。没有任何人比我们团队本身更希望尽快与观众见面。尤其是被说神坑或者跳票的时候。中间有一段时间看到谣言和抹黑会沮丧,但更多的时候心力花在作品上,也就没那么在意。

澎湃新闻:上映之前就被贴上一大堆“情怀”、“良心”的标签,甚至成了一种“代言人”的姿态,自己觉得有没有言过其实?

《大鱼海棠》海报。

梁旋:我们来捋一下,2004年有灵感,做短片,发在网上挺受欢迎。之后我们成立公司,用开始两年时间是在积累团队技术。之后开始写剧本,用两年时间找到第一笔钱。2008、2009年开始到北京郊外的别墅,投入前期工作,做样片花完了所有钱。然后我们又去找电影中期投资,但没想到中期那么困难,一年时间和上海文广谈,但无疾而终,我们又想能不能靠自己赚钱,还是失败了,这样又过去两年。2012年,修养调整了一年,到2013年又再次启动,是这么一条路。实际除去找投资的时间,真正在做的有六七年时间,这是一个正常的认真的动画电影制作的周期。

但现在变成“情怀代表”,这的确也是事实,很多导演要完成第一部电影,必须有这样的念头坚持。大卫·林奇的处女作用五年时间每天晚上拍摄,科恩兄弟第一部电影挨家挨户敲了一百多户的门,请人家给他们投钱,那是早年的众筹。李安也是等了很长时间。宫崎骏的《风之谷》,花了六年时间去画漫画向周围的人证明自己。我们也是在长时间的积累中成长,也学习适应市场,样片也做了两年。说12年完成整个电影并没有什么问题。

知道电影的美好并尊重每个人评价电影的权利

澎湃新闻:为什么2D要转3D呢?

梁旋:现在3D也不一定是要看哪种冲击力的效果,本身我们觉得用3D的方式呈现的空间和代入感会更好。当然对片方来说,3D才能防盗版。

澎湃新闻:现在电影出来,很多评价的声音不好,而且观众似乎也并不认同很多你的意图和逻辑。会不会因为前期投入那么多,觉得打击?

梁旋:其实这个电影经过那么长时间,给我的一个改变是让我更宁静,不害怕面对不好的结果,好像一切都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里面。

年轻的时候会怕各种各样的事情,看到抹黑会担心观众会不会因此就不去看电影了,哪怕去做个演讲也会担心自己发挥不好。但是后来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笃定你自己要做什么你自己是谁,你自己要走怎么样的路的时候,就不会在乎。

张春:你是谁啊?

梁旋:我是一个想把电影做好的人。
张春导演。余思亭 图

澎湃新闻:这个片子以前短片走红、拿奖,给你带来都是肯定的声音,现在要面对负面评价了心态上有没有不一样?

张春:过去你不知道别人对你什么看法,2004年得到很多支持,才有了信心去做这件事,确认自己是这块料,也有愿望去用自己的想法影响更多人,是这种自我认同。

现在这个片子最重要的结果是它“完成”了,这比其他的事情都更有意义。完成本身这件事都会让我们觉得有些恍惚。有时候会想“居然完成了”,然后也伴随着一份巨大的空虚失落感。

我们现在每天面对各种各样的采访,也是在不断确认这个电影完成了,进入了大众的视野脱离我们掌控的过程。其实我宁愿我们赶快回到闷头做电影的状态里去,那是更快乐的状态。

梁旋:它属于你的时候,你知道它的美在哪,但你交给别人,好像看着别人不能发现它的美好,可是每个人都在评价它,可是你也没办法了。我自认为我可以客观评价。

这个电影像镜子,每个人在电影里看到的是自己理解的东西,如果是他们自己的理解,有什么好服不服的呢,我尊重每个人评价的权利。

最初对电影的预期就希望它是寓言,背后有很多留白,藏了很多故事,如果有心多看几遍,还能看到我们背后藏了很多故事,但是看第一遍的时候可能不会发现。

澎湃新闻:《大鱼海棠》之前,你是一个电影的门外汉,做着电影梦;但之后你会成为一个处女作就好几亿票房成绩的职业导演,《大鱼海棠》甚至可能成为一个IP被继续开发,你的心态会不一样吗?后面会用一种更“职业化”的态度做事吗?

《大鱼海棠》剧照

梁旋:这条路上走,我的心一直是热的。有次做路演,有个孕妇临产当天赶到现场,感谢我们的动画让她和她老公相遇,所以孩子降生要来感谢我们。你始终知道即便收获一些负面评价,但它还是在改变着很多人,知道身上肩负的责任。所以这份事业也是我们自己要守护的。

不管成绩怎么样,我们对电影的态度是一样的,我们非常尊重电影这件事情,始终对它抱有敬畏之心。我们后面也会像对待《大鱼海棠》一样打磨后面的作品,但是工作方式肯定会更成熟,我们也会从观众那里得到反馈。

张春:我觉得电影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今天门槛低了很多,但我们对电影的理解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它是一个能够改变很多人生活的东西,尤其是动画电影,是给在成长中的人看。

梁旋:不一定是娱乐商品,它本身一定要是有分量的。

澎湃新闻:后面的作品是什么?

梁旋:会是另外一个梦,也是年少时的梦,最近太忙了很少做梦。以前做的梦会把它写成诗记录下来,有些梦做完激动的心情是一直不会忘记的,所以还是想要用电影把激动的心情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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