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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Opera,“京剧像中国菜,歌剧像麦当劳”

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2016-07-15 15:3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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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松、沈洋、 张立萍演绎歌剧《图兰朵》选段「今夜无人入睡」以及歌剧《蝴蝶夫人》选段「晴朗的一天」。图中演唱者为张立萍。(彩排图)

上海交响乐团为期两周的夏季音乐节今晚即将落幕,这个在每年盛夏的上海举办的音乐节,历来主打跨界、先锋和多元,就连闭幕音乐会,也要跨界一把。

京剧的英文名是Peking opera,也有人将歌剧称为西方的京剧,中西方这两种古老的声乐艺术,冥冥之中,有某种相似性。

今晚,在余隆执棒,上海交响乐团伴奏下,京剧界的老生王珮瑜、花脸邓沐玮、青衣胡文阁,歌剧界的男高音魏松、低男中音沈洋、女高音张立萍,便将在作曲家邹野创作的《京剧与西洋歌剧咏叹调选萃》里对阵。

胡文阁(梅葆玖先生的弟子)、王珮瑜、邓沐玮演唱的是《铡美案》之「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贵妃醉酒》之「海岛冰轮」、《甘露寺》之「劝千岁」等京剧。图中演唱者为胡文阁。(彩排图)

《铡美案》之“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贵妃醉酒》之“海岛冰轮初转晴”、《甘露寺》之“劝千岁”等京剧名段,对应歌剧《卡门》选段“斗牛士之歌”、《蝴蝶夫人》选段“晴朗的一天”、《图兰朵》选段“今夜无人入睡”。京剧和歌剧在同一个舞台上对话,有惺惺相惜的意味,也有交锋的成分。

演出前,王珮瑜、沈洋、魏松、邓沐玮和沪上媒体聊了聊,聊天内容随性而至,知识点不少,请自取。

京剧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歌剧正在变成综合艺术

王珮瑜

问:你们以前有没有参与过京剧和歌剧对话这种演出形式?

王珮瑜:我们跟交响乐是经常有合作的,但以对话的形式跟歌剧合作,这是第一次。

沈洋:过去我们有个概念,就是京剧中的花脸对应的是歌剧里的男中/低音,老生对应男高音,青衣对应女高音,这次音乐会便采用了这种对话形式。但有一点要澄清的是,京剧中几乎所有的角色类型,音调都比较高,音区总体来说都是高于歌剧的。

王珮瑜:这个可能跟剧种的变迁和来源有关系。京剧发展初期,对演员的音域是有要求的,我们说调门,你达不到调门就没法唱戏。现在随着时代变化,演员可以根据自己最合适的音域来选择调门,所以有的演员调门比较高,状态比较明亮,有些人重低音比较好,调门低。

比如我这个流派(余叔岩创立的余派),调门就是高,很多唱法都是G调,也就是正宫调,非常高。再比如他(余叔岩)的一个传人杨宝森先生,调门就比较低,但是运腔、唱法、整体的审美上差不多,就是在调门上作了区分,后来慢慢就变成一种演唱风格和个性了。

胡文阁(梅葆玖先生的弟子)、王珮瑜、邓沐玮演唱的是《铡美案》之「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贵妃醉酒》之「海岛冰轮」、《甘露寺》之「劝千岁」等京剧。图中演唱者为王珮瑜。(彩排图)

沈洋:和京剧有区别的是,歌剧因为涉及到乐队伴奏的谱子,一般是不能移调的,你唱不了那个调就没办法。所以歌剧的声部划分比中国任何一种戏种都要繁琐。像女高音可以细分好多类型,音色、音域、音量都不一样,两个男高音之间的差异,也可以天壤之别。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唱不到某一个声部,这又涉及到很多其他复杂问题,比如形体。举个例子,如果一个女孩特别高,一米八左右,(在歌剧里)就很难演年轻娇小的女孩。所以说,不同的音乐戏剧里,细节也是一门学问。

王珮瑜:形体在京剧里也很有意思。大家知道程砚秋先生(京剧名旦),一米八十几,又胖又高又壮,他怎么能演一个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这在歌剧里是不可想象的事。很多第一次看程砚秋先生演戏的观众就觉得太可怕了,这么高大的人演一个小姐,视觉上非常冲击,但是随着他的表演,带你进入人物剧情以后,你会忘记他的形体。
在这方面,京剧有时候会反其道行之,就是要用艺术来征服观众。像我比较娇小,很多人会问你怎么去演老生。我们就是希望通过艺术,让观众忘记我们的身高和相貌,我们就好干这事儿。

沈洋:歌剧现在面临一个问题,京剧也开始被“染指”了,就是导演艺术这个事儿。

十九世纪以前,歌剧是没有导演的。一些著名歌唱家可以说富可敌国,他一场赚的钱,可以抵当时美国总统一年工资的70%。那个时候没有导演,怎么演戏都是角儿说了算。

二战之后,导演式歌剧变成了主体。在综合艺术面前,导演成了主要因素,音乐之类变成了次要因素,导演的意志决定一切,一个角色是要高矮胖瘦,都由他决定,一切意志都要服从导演。这一方面会让歌剧有更强的特性,但一方面也会限制某些东西。

当导演是老板的时候,音乐可能就会比较靠后,综合戏剧样式会被放在前面。当然,歌唱没有衰退,就是变成一个更加综合的艺术,向剧院化的概念转变了。

魏松、沈洋、 张立萍演绎歌剧《图兰朵》选段「今夜无人入睡」以及歌剧《蝴蝶夫人》选段「晴朗的一天」。图中演唱者为沈洋。(彩排图)

问:沈洋老师提到某些歌唱家一辈子可能只唱某一范围的剧目,能再解释一下吗?

沈洋:唱歌是有一些生理上的限制的。像魏松老师,近十五年来,他以唱威尔第歌剧《奥赛罗》著称,这是一部非常重的歌剧,演唱很吃重,戏剧性很强,可能年轻男高音就胜任不了,他的声音会不够成熟,嗓音力度也不够大,可能有些人一辈子都唱不了。

就像汽车,你买一辆越野车,肯定没法在F1赛道上发挥出最好的效果;一辆超级跑车,你搁在泥泞的山路上,根本发挥不出来。这就是什么样的嗓音配什么样的剧目,要细分具体。

沈洋

西方艺术更标准化,中国艺术更有人情味

问:有蛮多创新作品,观众会觉得它过于追求形式上的创新,而在接受度、普及度上出现一些障碍,你们怎么看?

王珮瑜:这是一个大家都喜欢玩跨界的时代。从艺术的质感和厚度来说,京剧和歌剧属于同一个段位,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我们可以在这两种完全不相干的艺术形式中,找到一些共同点,不然就没有这次对话存在了。

沈洋:这次对话还是比较轻松的。我举一个最经典的例子,作曲家陈其钢先生有一部非常伟大的作品《蝶恋花》,他就是为大型管弦乐团、两位女高音、四种中国乐器写的,其实一位是女高音,另一位是青衣。这部作品在全世界范围演,是中西艺术结合的典范,是京剧和歌剧非常经典的一次碰撞。

王珮瑜:可能有些东西过于新了,大家不熟悉,在接受度上会有质疑,但我觉得没有任何一种艺术是可以取悦所有人的。

艺术创作者的基本态度应该是,首先,我们对自己热爱的艺术是有自信的;其次,我们要愉悦自己,愉悦同行,这就是很好玩的东西,这样的愉悦感和新鲜感就能传递给观众。可能观众记不住我们到底演了哪些曲子,但他会记住当时的氛围,那种欢乐、融洽的氛围。

问:相比平时,京剧演员这次要在交响乐伴奏下演出,有什么碰撞吗?

沈洋:真的不好排。京剧打击乐器的节奏感和交响指挥是不一样的,两者的表述方法不是一个套路,最后很有可能变成鼓是指挥,指挥得跟它,因为它没法找到交响指挥的拍点。

王珮瑜:京剧的节奏很奇怪,我们有我们的习惯,有时候突然前进,有时候突然就撤了。有些指挥家像余隆先生,跟京剧合作不是特别多的情况下,他就会觉得进不去。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的乐队、演唱者,和指挥有非常好的磨合。但这个阶段恰恰是最好玩的部分,各种碰,碰不上,还得碰。

沈洋:如果京剧演员非用西方的记谱法去套,就会有矛盾。西方的记谱法是个好东西,它就像麦当劳一样,标准化,但也不是死板的和机器一样。中世纪以后到文艺复兴,西方人写的乐谱,今天我们读起来基本差不了太多。那些音,那些节奏是死的,相应的问题就是,谱子可以一代代传下去,但不见得能传到灵魂。

有人说,京剧都是口传心授,不如歌剧高大上。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我也教学,有些唱歌的学生认为,他们只要练嗓,而不是练耳。而学京剧的人,从第一天起就是在练耳,因为他是老师教唱,第一天就要判断自己的耳朵听得对不对。

我们人学语言、学音乐都是靠耳朵,而不是靠嘴。区别在于,西方艺术会有一定规范性,这可能会超过中国某些艺术,但在细腻和敏锐的变化上,不如东方艺术。东方艺术更有人情味,更有个人化的东西。

魏松

京剧和歌剧的唱法都正确,也都要看角儿

问:魏松老师是不是说过歌剧就是西方的京剧?这两种艺术在发声方法或技术上有什么不同吗?

魏松:中国京剧和西方歌剧,我感觉非常相像,譬如,歌剧里有男高音、男中音、女高音、女中音,京剧里同样的,老生、花脸、青衣、老旦,基本差不多。板腔体都很像,京剧有自由的散板,歌剧里叫宣叙调,它有上板,我们叫咏叹调,非常像。

但也有一些不同。歌剧的唱法比较讲究低喉头、打开式的唱法,京剧的喉头偏高一点,所以腔比较高。如果你问哪个发声方法正确,我认为都正确。

好多京剧演员,像邓沐玮老师已经68岁了,你们看得出来吗?唱的还是一线,杠杠的,不能说人家方法不好,也不能说美声唱法最科学,有的青衣八九十岁都能唱。我们美声唱法呢,有时候还唱不过京剧演员,男高音六十多岁就基本歇菜了,我是一个特例,已经63岁了,还在一线唱呢。

歌剧呢,母音少,像意大利文就五个母音,汉语音韵有十三辙,更难唱。

魏松、沈洋、 张立萍演绎歌剧《图兰朵》选段「今夜无人入睡」以及歌剧《蝴蝶夫人》选段「晴朗的一天」。图中演唱者为魏松。(彩排图)

邓沐玮:京剧是以字带声,它归到哪个位置就是哪个位置,要去什么地方就要去到什么地方。比如唇齿舌喉,唇音就是唇音,齿音就是齿音,特别强调字。

魏松:形象化一点说,京剧就像炒中国菜,少许、若干就可以,老师口传心授,你有很多自由发挥的东西。歌剧不行,歌剧完全是麦当劳,统一配方,很多东西都是有标准的。中国中药可以“抓”什么的,在国外是不可以的,谱子怎么记,你就得一模一样出来,不管一百个歌唱家唱这段,你都得这么唱。
邓沐玮:中国的艺术,我感觉在理性上稍微弱一点,感性上的东西比较多,都是凭感觉,就像中国很多工艺品都是凭感觉,很难归到某种理论上去。

邓沐玮

魏松:京剧讲究的就是口传心授,都是师父一句一句教的。

邓沐玮:现在很多人学京剧没有师父,他们听录音,我们管那个叫“录老师”,这是贬义词。我们一听就能听出来,这个人是真的和名家学过的,那个人是“剽瞧”的,就是把别人的演出录下来回家自己琢磨,这不行,必须得要师父亲自教。所以学京剧一定要拜师,这是一种传承,就像手艺、雕刻、绘画,都需要传承下去。

胡文阁(梅葆玖先生的弟子)、王珮瑜、邓沐玮演唱的是《铡美案》之「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贵妃醉酒》之「海岛冰轮」、《甘露寺》之「劝千岁」等京剧。图中演唱者为邓沐玮。(彩排图)

魏松:每个人的嗓音都不一样。譬如在国外唱歌剧,永远都是《卡门》或《茶花女》,这些重要的、通俗的剧目每年都要唱,一个是好听,另外它们是几百年留下来的经典。

然后,观众要看谁指挥;哪个歌剧院的,是大都会歌剧院、斯卡拉歌剧院,还是英国皇家歌剧院;卡司是谁,是多明戈唱,还是帕瓦罗蒂唱,虽然演的东西一样,但演员嗓音不一样。

邓沐玮:这点和京剧一样,也是看角儿。我们有一句话叫“生书熟戏”,听书得听生的,就像看电视剧要看没看过的;听戏要听熟悉的,听张三唱完了再看李四唱,他们处理和风格都不一样,所以这是一种赏玩艺术,就像古董一样。

魏松:就是你越懂,越能听。

邓沐玮:《红灯记》的导演阿甲说,京剧是以角儿为中心的,一切得为角儿服务,换一个角儿,整个戏就都变了。影视是导演中心论。

魏松:歌剧一般是以指挥为中心的。近年来,观众的审美越来越高,歌剧的舞美也做得越来越好,导演也很重要了。某个著名导演导的作品,可能就比一般人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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