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谷孙2015年上海书展发言：翻译的“有无”和“优劣”

【编者按】：2015年8月19日的上海书展上，《中华汉英大词典（上）》举行了首发式，词典主编陆谷孙教授压轴出场，为读者做发言。这也是陆先生生前的最后公开活动之一。本文系陆先生现场发言，由微信公众号“复旦外语”通过录像整理，并由陆教授通读，订正。

谢谢各位，欢迎你们。

去年书展，我出现过一次了（注：《英汉大词典（第三版）》启动仪式）。本来以为是自己最后一次的“蹦跶”——明年再也不会来了，谁知道今年还勉强可以来说一说。但是年龄不饶人，就是真的不应该是我们这些人蹦跶的时候了。我就想啊，能不能明年由赵翠莲、万江波（注：《中华汉英大词典》的执行主编）她们来说一说。我相信她们一定可以的。

我要讲的无非就是这么一条：我们根据新近收到的语料，反过去查《中华汉英大词典》，看看查得率是多少。一方面是词典里面有没有收入，另一方面是释义和例证好不好，也就是优劣问题。即“有无”和“优劣”两个问题。

我查的结果大概是这样。查十个语料，里面有的可能是五六个，有些没有。我举几个例子：“地外行星”，也就是地球外面的行星，exoplanet，今年七月份刚被发现的“新地球”——开普勒452b，当然因为收录总有滞后，没有收。“恶意做空”——股票市场里面的“做空”，这一段时间经常讲“恶意做空”。 “做空”这一条，有的，“恶意”，也有，但是两个词拼在一起的，没有。第三个没查到的是“政治规矩”，近来说得很多。除了你违反政治纪律以外，你还违反政治规矩。第四个没有的是“冷冻卵子”。最近有个明星提出冷冻了卵子以后，就引起很大的反响，但这个在国外已经不是新鲜的事情了。英文是cryo-eggs, cryo-这个前缀, 是“冷冻、冰冻”的意思，这个没有。但是，我们现在都把它收进去了。

收录的是什么呢？有的东西是蛮新的，我觉得。我看到上个月纽约发生的一种呼吸道传染病，叫做“军团病”，有十几起。军团，American Legion化出的。军团病，Legionnaires’ Disease，我们收了。原来是1976年，美国军团退伍军人在那里开会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场合，空调没有清洗好，里头存有很多细菌，然后怎么样呢？就发传染病了。由此就有“军团病”这个词了。台湾的康师傅丑闻，近来也弄得满城风雨，我们就查台湾用语“馊水油”，果然收了。再比如说“翻转课堂”，课堂翻转过来，flipped classroom，也就是教育学中新的理念和实践，把本来应该在课堂上做的事情放在课外做，然后课堂上就是作业，这就是翻转课堂，我们有了。那么，有一个我觉得很有意思的，就是“凌虐案”。中国小留学生跑到美国搞校园暴力。那么，“凌虐案”究竟美国人怎么说呢？我以前也没看到确切的英文。现在晓得了，bullying一个词，如anti-bullying law和bullying cases。还有一个是最近的，在天津爆炸以后发生的一个新事情。就是说扑灭火灾时，里头的很多毒物都烧光之前，不要去灭火，不要去加水，让它烧光以后再做计较，这叫burn-down。“Burn down” 我们收了“受控燃尽”，前加“环境保护”专业标签：controlled burn-down。

所有这类词语我们可以自己比对着去查检一下，诸位如果买到或者需要一本汉英词典，不妨去试试。查十个词，皆有，或者十之八九个都有，我觉得这本词典基本就非常有用了。十个词里，两三个才有，其他的没有，那我劝你别买了，这本词典没什么用。所以，这是从“有无”这个角度来看我们这本汉英大词典。

从“优劣”方面来看， 当然今天这个场合不适于讲很细的内容。但是，从这里头，我也感觉到有很多可以值得我们编者进一步精益求精的地方。比如说，最近有100米自由泳的冠军，中国人，姓宁的，是吧？宁泽……，对，宁泽something，最后一个字忘记了。宁泽something。他说：“我是黄种人”。“我是黄种人”这句话是不是政治正确？可以考虑用个例证存疑嘛，这就涉及到“优劣”问题。我昨天还随手翻了翻这本词典，上卷里面有这么一个句子：“我的电脑中了病毒，死机了”。就很普通的一句话。我觉得这句话英文是不是对？——My computer got a virus and ate it. to eat 表示吞吃中毒, 这句话有无问题？但是我们引用又是有出处的，这个可以再去细细研究。所以就优劣问题，我们基本上尽量做到最好。有一些翻译很成功的，我就不说了。

最后，我想说一说，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刚刚毛尖讲到祝我健康，大概健康是不大会了，只能祝我“亚健康”“勉强健康”“还过得去”，明年别来了，太太平平在家里面养老吧。这才是真话。你看我老哥们翟象俊今年都开刀，所以这没办法的。我们出版社有一个同事在做统计，就是复旦大学的教授死亡率最高的年龄段是在七十岁以后，靠近八十的时候。果然哪，像我们的陆国强，没了；外文系的吴延迪也没了，比我还小。今天早上我还去参加追悼会，我们外文学院的徐和瑾没了，法文翻译家，非常痛心的。我们三个人当年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起在农村挑一百十斤大粪的人，现在两人都先我而去。所以蛮悲伤的。徐和瑾翻译普鲁斯特，他喜欢普鲁斯特。普鲁斯特有一句话：“即使你在坟墓里面，你的生命力还在爆发”。最好是人在坟墓里面，还有一点生命的冲动。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觉得应该着眼于未来。包括我们的领导们，明年千万不要再找我过来。明年应该是赵翠莲、万江波、沈园她们过来，而且我是希望这个月你们到北京去开会，跟境外的出版社打交道的时候就应该由她们这些人做我的代表，跟外面洽谈海外市场。这个事情算是我的托付吧。她们可以，她们完全可以。我呢，也就bow out了。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