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检方公布“四会警方跨省错抓”案：批捕程序阻止了冤错案

今年4月，从没到过广东四会的内蒙古人张先生驾车带着家人在北京游玩时被广东四会警方跨省抓获，10多天后，张先生被四会检察机关不予批捕。今年5月初，媒体以“内蒙古男子被跨省错抓获释”作了广泛报道，在社会引起较大反响。

8月1日，广东省检察院深入披露了这宗差点被警方铸成“错案”的案件侦办过程。据悉，检察机关不仅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予批捕张先生，而且引导警方查获了真凶，“一宗冤假错案至此得以避免”。

那么，这宗差点酿成“错案”的案件是怎么发生的？检察机关又是怎样“力挽狂澜”的？

北京游玩，莫名被抓

今年4月25日，家住内蒙古赤峰市的张先生驾车带妻子和小孩来到北京游玩。这次出游，张先生的心情充满喜悦，因为一个月前，妻子刚刚为他生了第二个小孩。

晚饭后，一家人入住了朝阳区的某酒店休息，妻子带着孩子去楼下散步，张先生便独自在房间洗澡解乏。不曾想，妻子才下楼没多久，就有警察找上门来，告知张先生，他因一起故意伤害案已被广东四会警方列为在逃人员。

张先生一脸茫然。这个他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怎么会突然跟他扯上关联？当晚9时左右，张先生被警察带下楼，在酒店门口遇见抱着孩子回来的妻子，尽管心里忐忑，张先生还是安慰妻子，自己只是出去配合警察核实一下情况，很快就回来，可他万没想到，这一去竟长达半个月。

从抓捕当天到审查批捕阶段，张先生始终说自己从未到过广东，否认参与了作案。

广东的四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会把远在两千多公里以外的张先生牵扯进来？这一切要从三个月前的一场饭局说起……

宴请远客，酒后酿祸

今年1月24日，广东肇庆四会市的个体户黎某荣接到朋友电话，叫他帮忙接待四名来自北京的朋友。既是朋友所托，黎某荣便即刻与这四人取得联系，并安排在当地华侨大厦吃晚饭，还叫上了另一个朋友黄某祥帮忙开车。

当晚，四名北京来的男子驾驶一辆车牌号为京NX7700的白色揽胜路虎汽车来到华侨大厦，简单的相互介绍后，黎某荣得知这四人中有两人分别叫大鹏、巴特。几个人边吃边聊，席间喝了两支洋酒。大概八点，大鹏和四人中的一人先驾车去酒店办理住宿，黎某荣和黄某祥留下陪着剩下的两人。

半小时后，黄某祥准备驾驶自己的车搭载黎某荣、巴特和另外一人离开华侨大厦时，发现他的车被一部面包车挡住。巴特便招呼酒店值班的工作人员梁某成过来叫人挪车，因一时没能找到车主，没说几句，两人便发生口角、推搡。另外一人见状，也跑上前去帮忙，借着酒劲儿殴打梁某成。黄某祥拦住巴特，另外一人便追至酒店厨房附近继续殴打梁某成，直到厨房工作人员赶来拦开他们，他才随巴特、黄某祥等人上车离开。随后，酒店人员电话报警。

当晚，当地警方对该案进行立案侦查。经鉴定，梁某成因被殴打致左肱骨及左掌骨骨折，损伤程度属轻伤一级。

案露天机，证言存疑

由于华侨大厦周围没有安装视频监控，加之酒店登记的住宿信息不完善，公安机关通过梁某成的证言获悉黄某祥当晚驾驶的车辆信息，进而找到黄某祥，再根据黄某祥口述的车牌号码查询四名北京来客驾驶的白色揽胜路虎汽车登记信息。

调查发现，车主是内蒙古赤峰市的张先生。随即，警方锁定目标，调取张先生信息并将其照片拿给当晚目击本案的多名酒店服务员，他们均指认张先生就是当晚实施殴打的嫌疑人。

公安机关据此启动网上通缉，并在4月25日晚在北京将张先生抓获。随后，警方又分别于4月30日、5月3日安排证人黄某祥、黎某荣对张先生进行辨认，两名证人经辨认后也在辨认笔录上签字确认。案件于5月2日由四会市公安局移交四会市检察院提请审查逮捕。

“这起案件存在很大的疑点和争议。”承办该案的范姓检察官说，“最大争议焦点在于当晚张某是否在案发现场。本案多名证人都辨认出张某是涉案男子。”其中，有同桌吃饭的两名证人、房间服务人员以及亲眼目击殴打过程的多名中立证人，这些证人都是无利害关系人，但辨认笔录却高度一致。张先生的父亲以复印件形式提交了一份张先生1月份的健身表记录，“该记录上虽有多处涂改，但有证人即张先生的健身教练在记录表上亲自书写证言，证实张先生于案发当天即2016年1月24日上午在健身店内活动。”但侦查人员以证人不配合为由，并未收集该证人证言。

抽丝剥茧，找出破绽

面对警方提交的有罪证据，四会市检察院并未盲目采信。检察机关经仔细审查辨认笔录时间，证人黎某荣和黄某祥的辨认时间均是在张先生被抓获归案后，而其他证人的辨认时间均是在案发后一个星期所做。

一起同桌吃饭的两名证人应该记忆力更强，为何辨认的时间却远在案后三个月？

范检察官发现证据之间的矛盾点后，马上联系证人黄某祥，核实辨认笔录的情况。原来，案发后一个星期，公安机关就提供张先生等人的照片给黄某祥辨认，黄某祥能确定指认其中一名叫大鹏的男子，但由于另一名男子的照片与真人相差大，不能通过照片辨认出张先生。到4月30日，公安机关通知其再次辨认，当时张先生与黄某祥距离十几二十米，黄某祥认为跟当晚吃饭的男子有六七成相似，但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范检察官说：“从常理分析，除了黎某荣和黄某祥之外，其余证人均是酒店服务人员，案发时已是晚上8时许，打架只持续几分钟，辨认笔录均是在案发后一个星期通过相片作出，与嫌疑人一起吃饭的证人黄某祥尚不能通过照片辨认出嫌疑人，以上与嫌疑人只轻微接触过几分钟的证人却能通过照片辨认出嫌疑人，与常理不合，以上证人的辨认笔录的客观性存在疑点，可信性不强。”

而张先生自始至终都说他从未来到广东。对此，四会检察机关高度重视，要求警方提取张先生相关航空、高铁乘坐记录，以核实张先生在案发时是否来过四会及以何种方式到达。

经查询，证实张先生在2016年并没有乘坐过飞机、高铁。范检察官说：“我们多次听取辩护律师意见，并建议律师动员证人配合公安机关调查，促成张某的健身教练从内蒙古前来四会市公安局做笔录，证实张某于2016年1月24日10点至11点之间在内蒙古赤峰市新城区其经营的健身店健身，且该证言与其家属提供的《健身私教签字确认表》可以相互印证。而案发时间是在2016年1月24日17时许，据常理推断，张某不可能乘坐汽车在半天内从内蒙古到达广东四会。”如果张先生当天从内蒙古开车到四会，6个小时要赶2500公里路，时速必须是每小时400多公里，这不可能。并且，张先生家属提供的证据显示张先生的路虎车里程数仅为3300公里。

检察机关审查还发现，京NX7700路虎车早在2016年1月23日即在四会出现，且照片上显示的车辆车顶是黑色，与张先生家属提交的京NX7700路虎车外观照片显示的车顶为白色有明显区别。另外，嫌疑人家属提供一份该车的违章记录显示，该车于2015年12月21日至2016年4月25日期间分别在山东、江苏、浙江、福建、江西、广东、河北等多省份有16次违章记录，共扣86分，罚款3850元。

据此，检察机关认为，案发现场出现的京NX7700路虎车很有可能是套牌车。

不予批捕，揪出真凶

面对各方压力，四会市检察院坚持细致审查案件，通过核实证据、排除合理怀疑，作出了在案证据无法证实张先生实施了犯罪行为的判断，于2016年5月9日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依法对张先生作出不批准逮捕的决定。

不捕决定作出后，公安机关对张先生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后又排除其作案嫌疑，对其解除强制措施。

检察机关在对本案作出不捕决定的同时，将审查批准逮捕期间发现的一些重要线索移送给公安机关，引导公安机关以此为突破口，一步步将嫌疑人抓获归案，最终确定本案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是李某涛。5月23日，李某涛在新疆吐鲁番市落网。

据李某涛说，他和赵某（即“大鹏”）、李某庆、于某通（即“巴特”）四人于2016年1月下旬从河北石家庄坐飞机到广州，住了几天后，赵某在当地买了一辆白色越野车，四人从广州出发去四会。到四会市的次日，巴特约了两个本地男子吃饭，吃到一半，赵某和李某庆先开车离开饭店准备回去换一家好点的酒店住宿。大约半小时后，他和剩下几人也出了饭店。在倒车时，巴特和保安发生冲突，李某涛过去帮忙拳脚殴打，殴打过后几人一起离开饭店。

目前，李某涛已被检方批准逮捕，本案正在进一步办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