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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困境中的外贸工厂:当用人成本失去优势,渴求生存之路

澎湃新闻记者 蒋晨悦
2016-08-04 10:2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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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对我说,不值得赔上性命。” 听到九名意大利人在孟加拉被劫为人质,死于枪支交火后,67岁的加拿大采购商尼尔取消了飞往孟加拉的机票。

他转而飞抵香港,前往深圳、佛山,转过广州、南京,最终到达苏州的外贸工厂。在八十年代初,韩国的人工成本渐渐贵到无利可图 ,他替加拿大服装公司Richlu,把工厂迁到了广东和澳门,眼见中国有了“世界工厂”的名声。

三十五年过去,尼尔已经白了头发和胡子,自嘲看起来像肯德基上校爷爷,年轻人都喊他Uncle Chicken(鸡腿大叔)。但比退休那一天来得更早的,是中国的人工成本也渐渐贵到无利可图。

历史重演,他已经开始把生意渐渐搬出中国,“现在采购商们都在寻找,中国之后的下一站会是哪里。”

离开中国

侍文在苏州做工作服出口,从销售做到总经理,至今十六年,前八年出口额一路升到一年两千四百万美金,后八年“你就看着它不停往下掉”。

接待加拿大采购商尼尔的那一天,董事长通知她公司新楼盘开业,“这是要我去给新楼盘站台吗?”侍文犹豫了一下,“我还要见客户。”

侍文所在的苏州宏利来服装厂,早年以向国外出口工作服装起家,成为中型企业之后,如今在投资金融和房地产,维持着服装制造,多少有些对外贸发家辉煌年代的怀念。

而苏州更多的外贸服装厂,一面订单被东南亚企业蚕食,现在昂贵的人工费用也无力承担,大批关门歇业。侍文工厂工人的工资,大约在一个月四千块。

相比东南亚其他国家的工人,中国劳动者正试图寻找更高效、更安全,报酬更多的工作。

“孟加拉一个缝纫工人的月工资,只相当于五六百人民币。”尼尔记得,他曾和妻子在加拿大接待来访的孟加拉制造商,“我妻子说话没什么分寸,她问那个制造商,在付给工人如此低的工资这件事上,你的良心觉得过意得去吗?”

制造商回答他们:“事情都是相对的,至少在孟加拉,你花二十五美分,就能买到两斤大米。”

尼尔公司的订单,并不是一笔十分值得的生意:报价的利润只有10%,在不断地挑剔质量和要求返工之后,只剩下3%。但如果不做,成本都回不来。

“老外其实还是贪图你便宜的劳动力,但现在我们连便宜的人都没有了。”很多价格更低的订单,客户知道中国工厂做不了,就直接发去了东南亚。

尼尔已经一年半没有来到中国。他雇用了中国人王师傅代为检查供货商的服装质量,但王师傅近年来常常在孟加拉检查服装货品的质量。

尼尔手中的数字是,孟加拉已经有四千家服装厂,但他相信,实际的数字远不止如此。“发展这么快,仅仅是因为,孟加拉的人工成本仍然极其极其的低廉。”

“作为采购商,我们总是在寻找价格更便宜的下一站,最终我们搬去了印度,正在孟加拉做得很大,我们看了看哈萨克斯坦,还在看柬埔寨,我们还遇到一家公司,把工厂开在了非洲的卢旺达。”

远去的世界工厂

2001年,是苏州外贸产业正好的时候,侍文毕业一年多,发现在苏州工作的同学工资是她的三倍,“他们读书时候成绩还没我好,我想必须来苏州看看。”

采购商如尼尔,可以在欧洲用二十多天买遍十几个国家的样衣,把衣服的款式交给中国的制造商,让他们以低廉的人力成本生产出来。

“那时只要你会说英文,服务比较好,生意都会比较好做。”侍文工厂有近三千名工人,几十亩土地,15%到30%的订单利润率,只要跟着外国人的要求做,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那样的高歌猛进,在2008年冲上巅峰,随即被经济危机的大潮拍入谷底。

2009年开始,侍文接到的订单只有2008年的一半,她连去了四趟欧洲,“我们都吓坏了,这什么情况,怎么客人都不下单了。” 他们看到客人的仓库里也都是货,“客人也卖不出去,这是大家的一个困难。”

艰难年代开始了,全球经济低迷,国外企业开始削减预算。“本来能穿三个月的衣服,让你穿六个月,反正衣服坏也是不会坏的。”没有订单之后,工人渐渐离开,苏州的小型服装工厂到今天仍在陆续倒闭,而中型的民营企业,则把钱投向了回报率更高的房地产和金融事业。

侍文的工厂,也只剩下三百名工人,和一个车间。

更糟糕的是,月工资在五百块一个人,最高北欧订单的利润能达到30%,躺着都能赚钱的外贸黄金年代,只留下了过量的外贸工厂,互相争夺锐减的订单,内部又有管理粗放、缺乏技术种种问题。“我们没有自己的设计,客人给我们什么样子,我们就按着做。现在没有便宜的人了,怎么能留出客户?”

一方面,经济紧张,花钱心疼的外国采购商在不停压价,“连北欧的客人都在压价。”另一方面,东南亚的纺织业崛起之后,低价的订单都转移去了东南亚,只剩下技术要求高的订单,还留一些在中国。

“其实最早在和老外做生意的时候,就应该向他们学习,觉醒得太晚,很多都会很被动,最后就只能死掉。”

由人工成本上升造成的企业淘汰,尼尔已经经历了两次。他居住加拿大的温尼伯市,曾有二十五家制造商,只有三家活了下来。现在尼尔所在的公司,从亚洲进口85%的产品,而其他两家则完全从亚洲进口。

而在八十年代初,从韩国向中国转移工厂的时候,也是相似的局面。“你每小时十几美金的工资,怎么可能竞争过东南亚每小时几十美分的工资呢?如今中国也是一样。”

寻找生路

侍文的想法是:“如果世界上还剩一家工厂做衣服,为什么不是我们家呢。”她觉得现在改革企业还有希望,不然很快就会死掉。她开始做很多事情,比如控制成本,不做低价的产品,去开发利润率更高的时装,比如采用合伙人制,让管理层更有积极性去赚钱,比如开始研究机械化,减少对人工的依赖。

尼尔也觉得有趣,“侍文他们不再生产十三美金一件的工作服,而是在生产三十美金一件的工作服。”他觉得中国在低端市场已经没有竞争优势,唯有高端市场或许有出路。

尼尔列举了三件事:价格、质量、运输,是外国采购商最看重的三件事。“总是价格越低、质量越高越好。”但“血汗工厂”正在困扰东南亚国家,“孟加拉的生产力还比较低下,柬埔寨也是。上周我们在柬埔寨,那里的劳工问题遍地都是,到处都是工会,到处都在罢工。”

尼尔仍旧对孟加拉那场被称为“服饰零售商之耻”的塌楼惨案记忆犹新,“工人们来上工,非常担心不愿进去,最终被逼进车间。那天整栋工厂倒塌了——建的时候就有问题。一千一百多名工人丧生。新闻满世界都是,照片上有一些知名工厂的商标,我的老板也被加拿大媒体追问”。一家有名的美国休闲工装制造商Dickes,在上海南京路上开有店面,在那之后把所有的生意撤出了孟加拉,搬回了中国。

现在尼尔还需要处理相似的问题,一家孟加拉工厂在洽谈合约时,借用了一个生产环境达标的工厂,在真实生产的时候,却把工人都迁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通过质量检验的工厂。

尼尔把怒火发向了不遵守合同,蒙骗他的孟加拉人,“但是当我用网络通话质问他们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本来英文都还流利,那时却都只会对我说,’你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是很听得懂。”

但尼尔看到,自从孟加拉塌楼惨案之后,更多的国际厂商在压力下介入生产,开始改善孟加拉的童工、劳动环境、技术等种种问题。

侍文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每天都像在走钢丝。现在很多东南亚国家仍旧无法生产纽扣、拉链、面料辅料,还需要从中国进口。她希望在中国厂商完全丧失优势之前,找到一条生路。

尼尔希望能够当面质问那个失信的孟加拉供货商,但最终没有敢再订一张去孟加拉的机票,而是从上海飞回了加拿大。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或许还不会完全离开中国,我们在这里有一些长期的供货商,我们甚至偏向给中国厂商订单——如果他们能够竞争得过其他供应商的话。不仅是价格上,还有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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