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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欧后,牛津人担心英国学术界会没落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朱奕
2016-08-10 07:25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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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在这个夏日回到脱欧公投后的英国,回到牛津大学城。

出了牛津格罗斯特·格林汽车总站,直奔学院,晃进学院咖啡厅,映入眼帘的就是几个“梅姨”模样的牛津“老女”们(女教授和fellow们),围簇在桌边高谈阔论着英国脱欧后的种种现状:什么“这下这里那么多的西班牙人怎么办?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英国寻找新生活,也很享受英国的免费医疗保险制度NHS,如今英国脱欧了,这些大批移民来英国的欧洲人该怎么办呀?!” 

由于欧元危机给欧盟带来的不景气经济,使得许多南欧成员国如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和希腊,以及几个大的东欧成员国,像波兰、捷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的人们纷纷背井离乡横跨英吉利海峡搬迁来英格兰岛国,在这里成家立业,重新奋斗,并且享受着世界上最好的免费医疗福利NHS。如今英国宣告脱欧,这些移民来英国的欧洲人是去是留,也成了一大有待解决的问题。

不过老实说,其实这次英国公投中大多数人选择脱欧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来自欧盟弱国的大批移民,他们可以没有任何居留限制地来到英国,在这里工作和享受社会福利,没有任何限制,与英国人毫无差别。如果他们还肯接受比英国人报价低的工作,那他们无疑抢走了许多英国本土人的饭碗,所以上至国家机关部门,下至清洁阿姨,你都会听到熟悉的波兰或东欧口音。(这里本想叫一声清洁大妈,不过考虑到会英语能移民的东欧姑娘们不但貌美、年纪也都还不大,所以大妈级的清洁工倒多是英国本土的。)

而受过良好高等教育,但在本国没有相应机会的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德国精英们一般都会在英国高等院校谋得一份不错的教职,这也加强了英国与欧洲各大高等学术机构的合作机会,为英国争取欧盟学术科研基金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然而,这次在脱欧之后回到伦敦和牛津的感觉犹比当年“9·11”之后回到美国,国家命运即现于每个人的脸上。英国绅士们已一改往日的阳光灿烂——即使是陌生人也主动点头或打招呼的习惯——而是一副阴沉脸无声地在你身边飘过。在牛津各个学院的饭厅或是各个系所的休息室里,人们除了毫无止境地谈论着Brexit、Brexit、Brexit……,还是Brexit、Brexit、Brexit……。

可以说,6月24日的清晨对于任何一个牛津人来说,无论国籍与肤色,都是终生难忘的一刻,一天中同时经历了激动与期待、失望与憎恶、不满与愤怒,唯一不同的是:牛津人绝不后悔,因为他们绝对个个都是反对英国脱欧的坚定分子。他们留欧的“忠心”可见附图“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地形图”中南部中间地带的那个小米粒形状(下图),位于显而易见的忠欧大伦敦区的左上方!

“脱欧”的投票地图表,颜色越深越反对“脱欧”。
随着英国脱欧公投的尘埃落定,对于所有英国牛津大学的成员来说,对于整个英国的学术界而言,都意味着即将来临的灾难和极度困苦时期,而且这个状态估计会持续到未来的数年,甚至是几十年。

首先是来自欧盟的科研基金将受到巨大影响。虽然牛津大学执行校长路易丝·理查德逊在英国脱欧公投后的集会中以及在给牛津大学全体教职员工以及学生的一份公开信中向大家担保:“我们大学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已经经历过了比这更艰难的时刻”。然而毫无疑问的是,英国脱欧对整个英国学术界在短中期内的负面影响还是不可低估的。首先遭殃的会是大学中原有职位的每年续约问题以及每年新职位的增添问题。光英国牛津大学一所就享有每年7亿多的欧盟研究基金,据英国泰晤士报关于英国高等教育的报道表明,英国大学享受着每年来自欧盟的80亿科研基金的资助,居所有欧盟成员国之首,英国60%的科研合作项目都是与欧洲研究机构的共同研究项目。

英国这刚一脱欧,许多现欧盟国家就开始对英国产生抵制情绪,例如跨洋隧道对岸的法国海关检查部门在这个夏天对来自英国的度假车辆进行的“特别法式的慢慢来”检验节奏就让来自英国的众多度假车辆还没离开本岛就已经排起了长龙,叫苦不迭!

英国与欧盟关于脱欧具体事项的谈判进展也并不十分顺利,迄今为止已经陆陆续续有关于减少或取消英国在欧盟科研基金与合作项目的传言。大多数英国人也认为极左翼周边派别代表、现工党党魁杰里米·科尔宾就退欧谈判的观点和看法荒唐可笑、不靠谱。

与英国政坛首要们“避之不及”的反应相比,牛津的学术勇士们则纷纷亲自披挂上阵,联名上书要求进行“第二次脱欧公投”的决心可比天日。就连那些年逾七八旬的学术大家们都纷纷亲自请愿,有“达尔文都罗威那斗犬”之称的现代进化论主义先驱、英国牛津大学教授理查德·道金斯也公开发表“第二次公投是继英国公投后能够团结英国人民的唯一途径”一文,甚至要求把民主公投通过率从原来的二分之一提高到三分之二,以确保那些因选民的轻率投票一时失足所造成的不必要的、但却无法逆转的巨大后果。另外,他也觉得需要大约两周时间来作为”第一次公投后的冷却清醒期”,让选民用来审视和反省一投结果是不是自己真正的意愿。除此之外,他也强烈指责了英国原首相卡梅伦在公投前所表现出来的自以为是以及莫名的自信与淡定,并且竟像一个发了疯失去理智的赌徒一样会用一个政党短期的策略性竞选手段来赌一个国家未来长远发展的命运。尽管如此,他还是寄希望于卡叔的接班人来理智地开展第二次英国公投,而且不论结果如何,即使也是同样退欧的结果,也会让输者输得心服口服,并以此为资来度过脱欧后那漫漫无期且命运多舛的日子。

同时,在牛津关于英国脱欧以及对于民主体制进行重新审视的学术讨论活动也十分活跃。上周四我在牛津著名的阿什莫林博物馆参加了一个关于“民主体制的过去和现在”的学术研讨会,牛津大学基督堂学院希腊古典学教授克里斯·佩林就民主体制在古希腊的形成与其在现代社会的发展,及其在这次英国脱欧公投中所发挥的作用做了详细的阐述:“两千多年前民主体制在古希腊的诞生无疑是人类进步的一大标志,也是一个个体具有和享受公民权利的代表与象征,是每个公民参与政治、干预国家机器的一把利器”。

然而民主体制走到现在似乎已成了国家机器实行政治决策的累赘,对此牛津的学术精英们都不由感叹道:英国本身就其地理地域面积而言,对实行这样一种民主公投制来说,无疑是太大了,因为在英国某个区域的代表性想法已经与另一个地区的普遍性见解相差太远,所以在整个大不列颠实行像公投这样的民主措施是毫无意义的,根本无法代表英国人民的整体民主意愿。而且在这样的背景下实行民主体制在现代社会中对每个人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试想在民主公投中,一个毫无教育背景、不知政治为何物的英国农村人的一票与一个伊顿公学出身、学富五车、有明确自我政治见解的博士学者的一票所起的作用是没有任何差别的,这让昂贵的英国高等教育体制情何以堪?

有的政治系师生们甚至愤怒地表示:“他们”是属于另一个国家的!我们甚至很怀疑“他们”的智商,“他们”虽然投了“脱欧”的票,但“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脱欧”是什么,更不清楚“脱欧”真正意味着什么。随后的事实也证明了牛津师生们对脱欧派在此次英国公投中所表现出来的极左行为的评价并不过激,这不,众多投脱欧票的无知的“他们”在公投结果公布后马上又后悔了,自己要求重新进行公投,并表示如果有第二次公投,他们这次一定投“留欧”!哎,又是事后诸葛,可惜大局已定,你们这帮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就等着吃买不到的后悔药吧。

然而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牛津人,包括大学教授、讲师们都还一直心存点滴寄希望于第二次公投的发生。虽然事实已不可逆转,不过关于“第二次公投”的话题仍是英国学术精英们茶余饭后自我调侃的一大谈资之一。

支持“脱欧”的地区排名,排名第一的是波士顿。

另外要提到的就是我在上周五参加的牛津大学政治系教授伊恩·麦克林的晚宴交流会,他在会上也就这次英国脱欧和凯尔特周边派别做了深入的分析,用历史的眼光解释了这次公投的结果:大部分威尔士地区和大多数英国地区一样,国际大都市像加的夫和伦敦投的都是留欧票,剩下的地区则大多投的脱欧票。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在北部和西部一带有一条小暗色地带是投的留欧票(请见文章第一张图),这是几世纪前英国征服威尔士时所留下的历史印记,他们是唯一既说威尔士语、却又支持留欧的一派,因为这群威尔士人深受Plaid Cymru(威尔士语,译为“威尔士党”,这是英国威尔士的一个地方政党,该党以在欧盟中建立独立国威尔士国作为政党的最终目的)的政治影响,所以强烈要求留在欧盟。

这次北爱尔兰的投票结果则反映了17世纪的政治局面。BBC图上最浅的颜色代表的都是支持脱欧的安特里姆郡(请见文章第一张图),这里是17世纪天主教叛乱失败后詹姆斯六世和一世遣送长老会殖民者的地方。在地图中的最深地区代表留欧派的都是最虔诚的天主教徒区:西贝尔法斯特和德里城(北爱尔兰第二大城市)。阿尔斯特省西部的天主教地区整体要比东部的新教区颜色要深,因为他们更支持留欧。在今年六月的公投中,天主教徒普遍都投了留欧票,而新教徒则支持脱欧。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北爱尔兰在靠近英格兰边界一带的深色留欧地带,这在历史上因归根于1921年通过和平条件谈判而由劳合·乔治创建的边界委员会。这位威尔士奇才成功说服了当时的矛盾冲突双方,一方面让爱尔兰天主教领袖们不要压进北部新教区使其得以存活下来,另一方面又让阿尔斯特省的新教领袖们维护了自己的领土。然而当1925年双方和谐的局面被重新打破之后,为了维护临时边界的存在,随之而来的是一直持续到1969年的武力镇压。于是就形成了地图上所见到的那条北爱尔兰长达370英里的神奇边境线,虽然爱尔兰岛本身只有100多英里宽。然而自从英国前首相梅杰J推行和平政策以来,原本此边界线问题已渐渐被人忽视,直到此次英国脱欧举措,使得这个边境地区又再次活跃起来。

英国政府显然腹背受敌,力不从心,一方面在东面无法有力控制来自欧盟的移民;另一方面在西面又门洞大开,无法有力控制这条连接爱尔兰的边界线,所以瑞安航空公司每天仍络绎不绝地从波兰首都华沙向都柏林运送着成千上万的波兰移民,这些波兰人乐此不彼地把这里当成继续移民英国的跳板。

不同年龄层次的投票统计表,蓝色表示希望“脱欧”,黄色表示“留欧”。

最后来看看苏格兰:苏格兰保欧理所应当,颜色变化类似于英国其他地区,大城市爱丁堡,阿伯丁和设得兰群岛都是典型的留欧区,然而整体留欧区的“忠心”水平要比整个英格兰高许多。这一点其实很重要,因为英国并不是一个集权制国家,而是通过1707年的宪章条约成立的一个大不列颠联盟体,其中苏格兰议会在政治上享有相当大的否决权,例如它可以有权拒绝立法同意废除1988年的人权法案,或是1972年的欧洲共同体法案。理解了这一点,就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为什么英国梅姨与苏格兰施姐(Nicola Sturgeon,妮古拉·斯特金,又译施雅晴,现任苏格兰首席部长和苏格兰民族党党首)之间会一直保持出乎意料的和睦关系。7月15日一早当梅姨作为英国新任首相第一次出现在唐宁街10号首相府前,就立刻再次声明自己不会主动触碰Article 50,直到她认为需要以整个大不列颠作为前提与目标进行谈判的那一刻,足见其对施姐的感情不是一般般滴好。

在这里有必要简单阐述一下什么是Article 50?它是2009年欧盟议会为了使欧盟运作更为民主化、透明化、高效化而立法通过的里斯本条约中的一部分,里面大致通过五点基本原则规定了万一某成员国想要退出欧盟的情况,但没想到七年后此事成真!乌鸦嘴的后果可见一斑!可惜当时没有人会事先想到真的会有哪个国家会提出退欧,所以该条约极其简单,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更别说什么具体操作可行性了,所以搞得现在突如其来发生的英国脱欧在欧盟中的具体操作程序及其未来走向相当举棋不定,许多专家甚至揣测等到英国真正脱欧的那一天可能已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所以说,现在的英国可以说是走了一位自己本身不想脱欧、也自认为在他带领下的英国不会选择脱欧,所以夸海口赌了一把,但结果却赌输了的赌徒卡叔,迎来了一位同样也不想要真正脱欧的梅姨继续当首相(同是牛津一家人,自然心照不宣),所以结果只会是推延具体脱欧程序的开始。再加上北面坐着一位绝不希望有第二次独立公投的苏格兰掌舵人——施姐,原因很简单:出于对失败的恐惧而造成的不自信。然而梅姨对施姐不是一般般的好的真正原因是:苏格兰拥有比北爱尔兰和伦敦更强有力的政治否决权,所以操控英国脱欧未来的并不仅仅是伦敦威斯敏斯特,爱丁堡荷里路德的声音也是要听的。

希望脱欧的投票地图表,颜色越深越希望“脱欧”。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在欧陆生活了近十年后来到英国的第一直觉就是:这里并不是欧洲!!!没想到当年这一发自内心的感慨会在七年后的今天应验。的确,任何一个英国人都不会认为自己是属于欧洲的,而任何一个来自欧盟的欧陆人无论在这里生活多少年也不会误把他乡当故乡。英国就是英国,欧洲就是欧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英国文化与欧洲文化两者的大相径庭无需细数历代史上纷争,仅观科学发展史,就不难看出两者之间的冲突就像是当年到底是牛顿还是莱布尼茨创立了微积分一样激烈。

英国文化中的“绅士与优雅”及其特立独行的风格与欧洲大陆的“自由平等”和包容精神相去甚远。英国当年的入欧之举以及如今留欧派的强烈留欧意愿都是来自纯利益的驱使,并非源自一颗纯粹的“欧洲心”与集体归属感。如今的脱欧之举虽非其政府国家机器与领导人所愿,实则道出了英国真正的文化之所归、民心之所属,这才是大不列颠帝国人们自然选择的结果。

上海文艺评论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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