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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王家新:时过百年,洛尔加依然召唤我去翻译他

澎湃新闻记者 徐萧
2016-08-15 14:56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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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Federico Garcia Lorca,1898-1936)是20世纪最伟大的西班牙诗人之一,同时也是中国读者和中国诗人较早接触到外国诗人。他把安达卢西亚民间抒情谣曲的韵律、现代诗歌的技艺和超现实主义的想象力完美地结合起来,被视为西班牙“二七年一代”诗人的杰出代表。

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今年是诗人蒙难八十年周年纪念,诗人、翻译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王家新从洛尔迦一生创作的诗歌中,甄选出120余首不同时期的代表性长短诗和一部诗剧,并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于近日出版为《死于黎明——洛尔迦诗选》。

8月13日,王家新做客上海思南文学之家,与诗人王寅、胡桑对谈洛尔迦以及翻译的秘密。在胡桑看来,王家新的译本在戴望舒等前辈译者之后为读者提供了一种新的参照,也将激活、拓展和刷新人们对洛尔迦的认识。

对谈现场。从左至右:王寅、王家新、胡桑 澎湃新闻记者 徐萧 图

洛尔迦是我们的同行人,至今依旧新鲜

1936年,年仅38岁的洛尔迦被西班牙右翼军队秘密枪决。在其短暂的一生中,洛尔迦写下了很多经典的诗歌,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重大影响。

上世纪30年代,诗人戴望舒在旅欧时发现了洛尔迦,并将其介绍到中国。自此,在长达80余年的时间里,洛尔迦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诗人。

王寅就是受益于此的诗人。他在大学时期接触到戴望舒译的《洛尔迦诗抄》,一眼就爱上了这个诗人,然后在不断抄写、模仿、借鉴中成长。“那种兴奋和喜悦现在想想也非常难忘,后来洛尔迦的诗只要找得到的我都会看。”

王家新认为,翻译洛尔迦是戴望舒作为一个诗人和翻译者职业生涯中最为光彩的一笔,是他翻译艺术的顶峰,“他把洛尔迦带到了我们中间,从此永远与我们为伴。”

王寅也将洛尔迦看作是与诗人为伴的同行者。在他的眼里,虽然有些诗人是先行者,会带领诗人往前走,但不会相伴一生,但是像洛尔迦这样的极个别的诗人却会在很多年后,依然具有新鲜感,依然使你想要去读他。

对于王寅的说法,胡桑特别感同身受。“西班牙诗人真的很多,我现在读得真的不多了。之所以还在读洛尔迦,就是因为他的语言在更新着,虽然他死去了,我觉得他的语言可以重新变活。”

“洛尔迦发现了语言自我更新的力量,并把这种力量放在诗里。同时他的诗歌还具有召唤翻译的力量。洛尔迦的诗从1930年代他去世到现在有80多年了,但是写的话写了100年,很多诗100年以后你再也不想翻译了,但是洛尔迦的诗有必要去翻译,因为它的语言一经翻译是可以得到更新的。”胡桑认为,这正契合了王家新特别强调的理论——通过翻译更新语言。

经典译本的出现并不是翻译的停止

尽管戴望舒的洛尔迦已经成为中国现代诗歌翻译史上的一座高峰,但仍给后人留下了重现发现洛尔迦的可能。一个原因就是,戴望舒的译作主要是洛尔迦早期诗作,并且数量只有32首。

更为重要的是,在胡桑看来,翻译不是出现一个经典以后就可以停止了。“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时代精神,也有自己的避讳。我们对语言的感知不断更新,不仅是语言,更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王老师(王家新)的翻译就是更新了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笔下的格拉纳达或是安达卢西亚这样一个世界的认知。”

“在我们想象中安达卢西亚总是一个非常浪漫的、轻盈的、漂移的世界,但其实这个世界里面还有很多隐忍的、沉重的东西,这个沉重的东西在戴望舒的译本里面比较少,因为戴望舒有选择,32首偏向于轻的那一面,所以戴望舒的洛尔迦不是很全面,我在读的时候就不是很满足。”胡桑说道。

当王家新跟王寅说要翻译洛尔迦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容易”。“因为戴望舒已经把洛尔迦翻译得那么漂亮、完美,就像用中文写出来的一样。怎么超越他?”

但在看完王家新的译诗之后,王寅发现,王家新给我们贡献了另一个洛尔迦。“这个洛尔迦要更有硬度,这个跟家新自己的个性有关,他的比较重、比较硬,这样就赋予了或者说发现了洛尔迦轻盈之外紧张、锐利的的品质。戴望舒因为他的个性,因为时代的局限,也因为翻译的数量不多,在他那里看不到完整的洛尔迦,以至于大家觉得洛尔迦只是一个飘逸、轻盈的诗人,事实上这是不全面的。”

诗歌翻译是一种相遇,直译、转译都是外行人的说法

如果说王家新通过个人的风格“发现”了洛尔迦紧张、锐利的品质,那么由此而来的焦虑就是作为诗人的王家新会不会淹没了洛尔迦本身的风格?

这也就回到了虽然老套但一直困扰着诗歌翻译的问题:诗歌翻译在忠实性和创造性之间的博弈,或者说直译、转译的问题。在王家新看来,诗歌翻译是一种神秘的相遇,无论是“直译”还是“转译”,都是外行说的话。

王家新对澎湃新闻记者说,翻译必须有创造性,“只讲忠实不讲创作性,那么忠实是平庸的,毫无意义的。”但同时翻译毕竟是翻译,不是创作,“不能用你的自我淹没一切。”

“我替洛尔迦在汉语中写诗,冒着巨大风险、不自量力地替他在汉语中写诗,必须如此,这样才对得起人家。但是我不会把它们翻译成我自己的,它们依然保有它们自己的风格。”王家新十分欣赏庞德的翻译艺术,其奥秘就是潜入“他者”。

胡桑在近些年也翻译了不少诗作,包括辛波斯卡、奥登,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翻译的艰难,“明显感觉语言不够用,一度想要放弃。”

对于王家新来说,翻译是一种日夜的燃烧。“不这样不行,我们都是诗人,我们也无意于成为一个翻译家,这个头衔对我们也无所谓。为什么翻译?就是爱,就是奉献和牺牲。我爱他们胜过爱自己,这样才能翻译好,不这样就不要翻译,不能为之燃烧,不能让你深深地爱,不能让你为之流泪的诗人就不要翻译。我翻译的诗人都是我爱的,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去爱的诗人,这是翻译最深的意义。”

【诗歌选读】

黑暗的死亡

我愿睡在一个苹果的梦里,

远远离开墓地的喧闹。

我愿睡在一个孩子的梦中

他想从高海上砍下他的心。

我不想再听到死者鲜血流尽,

腐烂的嘴唇是怎样乞求净水。

我不想知道草丛间的折磨,蟒蛇

怎样在黎明前把月亮吞咽进嘴里。

我只想睡一会儿,

一会儿,一分钟,一个世纪;

但是必须让人知道我并没有死;

我的双唇间有一座黄金马厩,

我是西风的小助手,

我是泪水的浩瀚影子。

请在天亮时为我掩上帽子,

因为黎明将向我投来一捧蚂蚁,

请用坚硬的水泼湿我的鞋子

为了让毒蝎的双钳滑落。

因为我愿睡在苹果的梦中,

以一声长叹,除净身上的泥土;

因为我愿与那黑暗的孩子一起生活

他想从高海上砍下他的心。

飞翔

我曾一次次迷失在大海之上

耳中充满了新摘下的花朵,

满舌头尽是爱与苦痛。

我曾一次次迷失在大海之上,

就像迷失在某个孩子的心里。

没有人在亲吻之后

不会感到那无面容者的笑容,

没有人在触摸到新生的婴儿后

会忘记一匹马发呆的头颅。

因为玫瑰在我的额头上找寻

找寻骨头的陡峭风景,

而男人的双手没有其他动机

除了模仿泥土之下的根。

就像迷失在某个孩子的心里,

我一次次迷失在大海之上。

哪怕波浪滔天,我去寻找

那耗尽我的充满光芒的死亡。

意外的爱

无人理解你的黑暗腹部

玉兰的深郁香气。

无人知道你在唇齿间

是怎样折磨爱的蜂鸟。

一千匹波斯小马安睡在

你额头的月光广场里,

当我穿过四个夜晚拥抱住

你的腰身,雪的敌人。

而你的一瞥,在灰泥和茉莉间,

是种子的苍白的枝杈。

我从我心里翻找着,为了给你

总是说着总是的象牙字词。

总是,总是:我的苦痛的花园,

你的总是逃避的身体,

我的口腔里满是你静脉的血,

你的嘴失去光泽,因我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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