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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亮瞻局丨乌东战火重燃,莫斯科的安全困境0R翻盘机遇?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王宏亮
2016-08-19 16:37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防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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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可能会略感意外,克里姆林宫将他与拉夫罗夫的重要会面安排在了遥远的叶卡捷琳堡——而非莫斯科或圣彼得堡。当然,作为乌拉尔地区最重要的工商业中心,繁华的叶卡捷琳堡代表着新俄罗斯时代的经济奇迹。不仅如此,这座由叶卡捷琳娜大帝奠基的城市与伊斯坦布尔一样,也正好处于欧亚分界线上——俄国人的安排似乎别有深意。

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会谈。

8月15日,双方外长的会谈尽管没能取得值得一提的成果,但基本还算友好。施泰因迈尔表示:“德国与俄罗斯的关系未来几年将拉近。”拉夫罗夫反应迅速,随即回应称:“欧洲越来越意识到与俄罗斯关系正常化的必要性,冻结俄罗斯与欧盟的合作是个错误。” 而对于这次施泰因迈尔到访的核心议题,拉夫罗夫态度强硬:“我们将确保所有入侵领土的企图都会被扼杀在萌芽中。”

本轮德俄外长会晤事出有因。就在5天前,俄罗斯宣布挫败一起由乌克兰国防部特工机关策划的系列恐怖行动。俄安全局一名官员及一名俄军士兵在行动中丧生。

俄总理梅德韦杰夫稍后表示,若无法令乌克兰当局“变得清醒”,俄罗斯可能与乌克兰断交。克里姆林宫则放出风来,称普京很可能不会出席新一轮诺曼底四方会谈。普京则直言,莫斯科不会坐视两名俄方人员的死亡。

基辅方面,波罗申科政府随即开始渲染“俄军即将全面入侵”的战争威胁:乌国防部下令东部地区部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同时在基辅等地启动新一轮征兵。8月14日, 乌军方又高调宣布,政府军与民间武装在乌东地区过去一昼夜间交火56次,民间武装甚至使用了“激光武器”……

乌东地区形势急转直下,在逐渐沉寂18个月后(2015年2月12日明斯克停火协议签署),该地区再次成为全球焦点。部分西方媒体甚至一度猜测普京将德国外长支到遥远的乌拉尔,其实是正在与自己的核心团队计划借机一劳永逸的解决乌克兰问题。

没有“放弃”选项

仅从军事能力评估,由于北约在东欧实际部署或可快速部署的力量很有限,俄军要在一至两周内推翻基辅现政权、控制全乌战略要点并不难实现。但这种强力介入模式无疑会让莫斯科付出巨大的政治和经济代价,后续的维稳成本更加难以估量。在乌克兰近期并无加入北约可能的情况下,很难相信普京会做出如此冒险的决策。

那么莫斯科对乌克兰局势的未来又是如何考虑的?俄方的底线和目标各是什么?需要通过怎样的手段实现?下文将主要从俄罗斯对自身安全考量的内在驱动因素来做出分析。

早在2014年5月,路透社曾披露过一份出台于2013年的俄方秘密文件,题为《论将乌克兰纳入亚欧一体化进程的一系列措施》。该文件指出,许多乌克兰人都认为时任总统亚努科维奇是克里姆林宫的傀儡,且俄罗斯政府担心如果亚努科维奇被推翻,自己会失去在乌克兰的影响力。因此,俄罗斯应该对那些享有与俄特别贸易待遇,却公开批评普京经济共同体计划的乌克兰寡头施加压力。在文件出台后一个月,俄总理梅德韦杰夫果然就宣布将对钢铁管道的供应实施配额制,此举至少打击了一家著名的乌克兰寡头政治集团。

撇开这份所谓秘密文件的真实性不谈。至少没有人会相信俄罗斯在2013年对乌克兰局势是完全没有预案的。这也驳斥了那些认为莫斯科面对基辅政治风暴一度措手不及的言论。

上述文件也再次证明,基于特殊的历史渊源,莫斯科恐怕从来就没把基辅当作一个平等的对话方,也从来就没打算与乌克兰建立正常的国家关系,因此也就根本不存在所谓“放弃乌克兰”的可能。

而对于乌克兰来说,面对内战与国家分裂的灾难,这个欧盟与北约眼中的“伙伴”、俄罗斯人无法割舍的“兄弟”,则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普京的“欧亚联盟”梦想

俄罗斯总统普京。

1991年12月8日,在位于明斯克以西的别洛韦日乡间别墅,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乌克兰最高苏维埃主席克拉夫丘克和白俄罗斯领导人舒什科维奇会面。他们在这所当年供勃列日涅夫度假的别墅里签订了肢解苏联的《别洛韦日协定》。60年前,正是这三个构成前俄罗斯帝国核心,及东斯拉夫民族基础的国家创立了苏联。

当年签署《别洛韦日协定》的克拉夫丘克是公认的亲西方派领袖。然而,这位乌克兰首任总统后来却痛心地回忆说:“如果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一切,我宁愿砍下我当年签字的那只手”。乌克兰日后的政局动荡与经济困难,显然让克拉夫丘克觉得自己上了西方的当。

同样感觉被欺骗的还有俄罗斯人。经历过苏联荣光与上世纪90年代灾难的普京,很容易为自己一直以来对西方的不信任找到理由,这其实也是今天俄国人的普遍看法——总统的国内支持率自收复克里米亚以来居高不下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普京的终极目标是恢复昔日“帝国荣光”,在他看来,有意愿并有能力阻止其实现民族复兴,成为继伊凡四世、彼得一世、叶卡捷琳娜二世、亚历山大一世和斯大林后最伟大俄罗斯英雄的最大障碍就是西方。

按照普京团队的规划,至少包含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欧亚联盟(现为欧亚经济联盟),在地缘战略上,将完全覆盖麦金德所说的“心脏地带”,从而拥有插手全球所有热点地区的前沿阵地,以及抵抗来自任何方向军事威胁的战略纵深;在经济上,整个欧亚联盟将拥有超过2亿信奉东正教、且受过良好教育的斯拉夫人口,以及几乎涵盖地球上所有门类的丰富资源,它们可以构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庞大市场和可以自给自足的独立经济体,从而影响或对抗西方主导的现行世界经济秩序。

由此合理推测,如果没有乌克兰的突变,如果没有能源价格的暴跌,最初理想化设计的欧亚联盟可以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先搭建起包含俄哈白乌四国的联盟核心架构。此后,其第二阶段的工作重点将是整合联盟内部权力关系,将该联盟从松散的经济协作机制,向政治军事同盟推动,甚至最终过渡到以俄罗斯为核心,拥有完整国防、税收和外交权利的邦联甚至联邦制实体。其基本路线图可以总结为自由贸易区-关税同盟-统一经济空间-欧亚经济联盟-欧亚联盟。

到那时,横跨欧亚的叶卡捷琳堡应该会是这个新型超国家机构的理想首都。

经过俄罗斯多年的努力,应该说直到亚努科维奇下台前,欧亚联盟的第一阶段工作是相对顺利的,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顺利入盟,亚努科维奇在摇摆之后已准备投入普京怀抱。然而,西方显然也看到了乌克兰一旦加入该联盟的可怕前景,基辅广场上随即刮起了新的革命风暴——为了阻挡俄罗斯的野心,西方甚至与乌克兰国内信奉极端民族主义的法西斯组织合作,终于在最后一刻翻盘。

克里米亚的真正价值

普京随后“兼并”克里米亚的举措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国内战略学界普遍认同的“止损说”。即当基辅当局决定倒向西方后,俄罗斯至少要维持黑海舰队驻地,以及本国对黑海、地中海以及中东局势的干涉能力,并巩固本国西南方向的安全。但与失去整个乌克兰相比,仅仅拿回克里米亚显然是无法完全补偿的。俄罗斯在本轮乌克兰博弈中仍然是失败者。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克里米亚的示范效应在乌克兰东部与南部,以及摩尔多瓦德涅斯特河左岸已经引发连锁反应,未来还可能波及波罗的海三国等其他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对此俄罗斯不可能没有准备,甚至可能“早有准备”。而只要基辅当局不与莫斯科合作,后者就可以通过能源制裁、煽动国家分裂等多种手段让乌克兰永远无法“重建秩序”。

此外,我们还应看到,2004年尤先科通过街头革命上台后并没能削弱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实际控制力——尤其是包括能源、采矿和军工等乌国家命脉的经济控制力,高调反俄的季莫申科等政客实际上背后都在与莫斯科做生意。因此,莫斯科还是有办法让民众在下一届选举中投亚努科维奇的票。换言之,即便基辅由亲西方政客当权,也并不意味着GAME OVER,莫斯科在未来翻盘的机会和手段还有很多。

克里米亚既是普京“B方案”中的一个运作模型——该模型可以为乌东部与南部局势提供参照,甚至可以运用到整个独联体;同时也成为嵌入乌克兰政治乱局中的一颗棋子。乌克兰的亲俄政治与军事力量可以将克里米亚作为大本营——实际上在乌东作战的民兵中就不乏克里米亚人。莫斯科还可以通过操纵这里的乌克兰各派亲俄势力来与基辅当局讨价还价。

追求绝对安全的博弈

当地时间2016年8月14日,顿涅茨克Shyrokyne镇遭亲俄武装分子炮击,房屋被毁。视觉中国 资料

乌东战火与2008年的格鲁吉亚战争表明,俄罗斯不接受将独联体作为与西方博弈的“缓冲地带”。莫斯科将采取各种方法,甚至通过战争,坚持其在传统势力范围内的特殊利益。

近年来,无论美国在北约东扩问题上对莫斯科如何安抚,客观现实却是残酷的。今天的北约不仅已经接纳了前东欧华约国家,甚至还将军队开到了波罗的海三国,对于那些内心中的领土概念还停留在苏联时期的俄国人来说,自己的国家已经遭到“军事入侵”。

冷战的起源来自东西方之间缺乏互信与安全担忧,其背后则是俄罗斯与西方在文化与思维方式上的差异,意识形态对立倒在其次。自伊凡四世以来,由于不断遭到蒙古人、日耳曼人、瑞典人、波兰人、法国人的入侵,对自身领土安全的担忧一直是俄罗斯领土扩张的最重要推动因素:为了核心领土的安全,就必须在核心领土周边建立缓冲地带,但随着人口的迁移与文化的融合,所谓缓冲地带很快就会成为新的核心领土,需要下一轮领土扩张来建立新的缓冲地带。如此反复循环,最初只有一城之地的莫斯科公国最终成为了这个星球上面积最广袤的国家。

然而,自身的绝对安全是建立在周边国家不安全的基础上的。当1945年斯大林在为战后苏联的安全寻找新的缓冲地带时,罗斯福曾经表示理解,但更加现实的杜鲁门和丘吉尔则认识到俄国人的安全需求是永远无法满足的,除非通过强制手段予以制止——从第里雅斯特到什切青的铁幕就此落下。

俄罗斯式的安全困境同样困扰着欧洲。在拿破仑和希特勒之后,碎片化且缺乏资源的欧洲根本无法制衡俄罗斯,即便欧盟的经济总量超越俄罗斯100倍,恐怕也无法为欧洲人带来安全感。俄国有丰富的资源、宽广的战略纵深、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工业科技体系,以及一亿多文化相对统一的高素质人口。从逻辑上看,俄罗斯的重新崛起似乎只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国内秩序和坚定的发展方向。

美国与欧洲对未来的俄罗斯忧心忡忡,无论后者选择了怎样的社会制度,在西方看来,其根植于民族心理深处的安全危机感,都很可能指引新俄罗斯重复过去不断寻求缓冲地带的扩张老路。

因此,对西方来说,北约必须东扩。趁俄国熊还在舔舐伤口,西方逐渐将传统上对手的缓冲地带变成了自己的缓冲地带,但这并非终结。西方所要求的绝对安全最终将建立在一个被完全肢解的“小俄罗斯”领土上。

然而,就像西方曾经在中欧划下的红线一样,欧洲和美国对自身绝对安全的追求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遭遇反击。普京如今手里的牌比2004年基辅颜色革命时要好得多,这位以恢复昔日“帝国荣光”为己任的总统决定不再退让,因为他知道,在拆除了独联体防线后,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肢解俄罗斯。

答案

由此,前文提出的几个问题,答案已经非常清晰。首先,俄方在现有立场下已经几乎没有妥协余地,乌克兰绝不能拱手让与西方。其次,俄方不采取军事行动的底线是基辅在军事上中立,而最终目标肯定还是将乌克兰拉入欧亚联盟的轨道中来。

分步、有针对性的实现上述目标的手段有很多,包括经济制裁、军事威慑、政治渗透等传统策略,也包括在中近东甚至远东主动出击,以求跟西方实现利益交换等“奇招”,但直接的军事介入始终会作为最后不得已,但又绝不会放弃的选项存在。

当然,西方和乌国内亲西方势力绝不会轻易认输。但对于美国和北约来说,其最大的问题在于有没有冒险在这块非核心利益地区与俄摊牌的勇气,如果没有,持续的高强度施压与对抗是否会占用在其他更重要地区的资源投入?目前北约在东欧的部署、调动和演习很多,针对性也很强。但如果底牌被看透,则无论是军事威慑、经济制裁,或是其他手段,其真正能起到的作用无非是促使俄方考虑暂时采取何种危机管控(或解决)手段更具性价比,但并不能从根本上给予乌克兰安全保障。

(“宏亮瞻局”系上海交通大学国家战略研究中心特约副研究员王宏亮为澎湃防务开设的个人专栏,力求在兼顾分析的深度和厚度的同时,在前瞻性、敏锐度上更上一层楼,每周一期,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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