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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一则时间折叠的黑白寓言

阿水
2016-09-20 22:01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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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讲一个关于热带雨林的故事,不过这片雨林是黑白色的。

在亚马逊雨林原住民的语言中,形容绿色的词语多达50余个。

一位21世纪的导演自知即使找到一片未被现代文明染指的原始雨林,恐怕也无法在镜头中呈现如此丰沛的绿意。何况,在印第安人眼中,世界远比眼前所见广阔。

因此导演做了个决定:把影片拍成黑白,请观众试着从原住民的角度感知雨林世界。

两次寻找Yakruna的冒险之旅

《蛇之拥抱》海报

2015年,哥伦比亚导演希罗·盖拉的《蛇之拥抱》(英译:Embrace Of The Serpent)获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大奖,亦成为哥伦比亚首部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影片。

《蛇之拥抱》黑白、静默,纪录片式的冷静,并且首次从印第安原住民而非白人探险者的角度叙述“冒险”及“寻宝”的过程。

两份探险日记:来自德国人种学家Theodor Koch-Grünberg和被称为“现代植物学之父”的美国科学家Richard Evans Schultes,成为《蛇之拥抱》中两段历险的原型。

1909年,病重的德国探险家在土著伙伴的陪伴下,踏上寻找具有疗愈作用的神圣植物Yakruna的路途。他们必须得到“能搅动天地之人”的帮助,即萨满巫师卡拉马卡德。

萨满巫师卡拉马卡德

与年轻的卡拉马卡德相遇时,他独自一人生活,以为族人已死绝,自己在短暂地接受西班牙教士的“驯化”后孤立于雨林中。尽管不愿帮助“贪婪残暴的白人”,当听闻探险家告知自己的族人未死,且能带他找到他们之后,卡拉马卡德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这是一趟见证雨林满目疮痍的不幸的旅途——绝望的“橡胶奴隶”,西班牙传教士建立的收容“橡胶战争”孤儿的修道院,被彻底打败而神情痴傻的族人。这片雨林如同巴别塔,9种语言在影片中先后出现。各怀目的的人来到亚马逊雨林,为掠夺,为强加信仰(修道院中禁止土著语言,因其被视为“恶魔的语言),或为获取知识。

萨满和探险家

“文明”的逻辑在全世界通行——克制、进取,为个人财富、权力、知识的积累而不遗余力。然而这一切在萨满眼中却是荒谬可笑的:“为什么要带那么多箱子?你们白人就是这样,总是对‘东西’格外迷恋。它们只是‘东西’而已。”

他教白人不要盯着一张纸看(地图),而应关注周围更广阔的世界;要白人扔掉箱子,不要执着于物质的积累。如果想要与神灵交流,必须抛弃一切身外之物和杂念。

《蛇之拥抱》剧照

亚马逊的内观哲学

看起来,雨林文明的内涵更接近东方宗教。出行前,萨满和探险家订下条条规矩,似迷信,实则是朴素的与雨林共处的规则——不过度索取,不沉迷淫欲。就连萨满教探险家划船也只是点拨“浆靠近船身一点”,重要的是“倾听河流的声音”。

被探险家视作救命灵药的Yakruna也是内观的精神产物。只有抛下一切身外物,摒除一切杂念,才能进入这个彩色的多维迷幻世界。

Yakruna究竟为何物?它并不真实存在,是导演为尊重原住民而虚构的产物。拍摄过程中,原住民不愿意自己的神灵、神圣之物、传说、歌谣等公之于众,于是导演做了真实的虚构。

《蛇之拥抱》剧照

但是很容易知道,Yakruna直指Banisteriopsis Caapi,也就是我们今天在市面上看到的ayahuasca(死藤水)的主要成分,它因含有大量DMT而被许多国家列为一级禁药。

萨满所说的内观,便是在神圣植物的帮助下检视内心,前往远比周遭环境更广阔的天地,这与现代迷幻药爱好者追寻的大致是同一种目标。

《蛇之拥抱》其实是两条线索并进的,另一条是美国植物学家Richard Evans Schultes。1941年,他奉政府之令赴亚马逊雨林寻找优质橡胶源,顺便,希望能够让自己拥有梦境。这是一个从未做过梦的人,只相信科学与事实。

《蛇之拥抱》剧照

遇见萨满的时候,他已年老,失去与植物和岩石对话的能力。老萨满觉得自己变成了“相片”——徒有其形而无灵魂的存在。

老萨满再次答应白人探险家/科学家出发寻找Yakruna,这趟旅途也成为他寻回自己灵魂的旅途。

《蛇之拥抱》的高明之处,在于其中无论白人还是印第安人,都不简单地以善恶划分。两位白人探险家及身后的西方文明不全是罪恶,原住民亦非隐者圣人。

以原住民来说,他们因白人文明的入侵和族人的软弱而痛苦。然而白人的自私和占有欲在印第安人身上同样存在,萨满巫师也不例外。两次旅途中,他放弃过橡胶孤儿,在邪教聚集地落荒而逃,纵火烧掉Yakruna神树,甚至被指责“你这样和白人有什么区别”。

尽管萨满仍然保有欣赏唱机中海顿《The Creation》的能力及允许探险家把他的照片带回国的大度,愤怒、悲伤、狭隘仍然逐渐剥夺了他通灵的能力,直到第二次踏上寻找Yakruna的旅途。

《蛇之拥抱》剧照

梦中交叠的时间

萨满巫师曾说过一段话,不仅说与他和他的族人,也一并说与两位探险者:

“被梦境引导,孤身一人走进丛林。

旅途中必须找到,孤寂和沉默中,他到底是谁。

他必须成为流浪者的一个梦。

很多人迷失了,一些再也没有回来。

回来的人已准备好即将到来的一切。

在何处?何处有母亲对孩子歌唱?何处有长者们的故事,对爱情的耳语,漫长的战役?

你要去往何处?”

印第安的习俗,成年礼时让孩子们进入丛林独自生活,领悟,直到明白自己的守护神/兽是什么,方能返回族群。这段话的依托该是由此而来。

重新踏上旅途的时候,三十余年的时间仿佛不存在了。对萨满来说,时间发生了重叠,两位西方旅人交叠成同一个灵魂,他们踏进的亦是同一条河流。

影片的结尾,美国植物学家在最后一朵Yakruna花朵的帮助下进入斑斓的幻想世界。醒来后,老萨满不知所踪。他是否在旅途完成之后进入了另一个宇宙?

看起来,《蛇之拥抱》是两种哲学的碰撞,一曲挽歌献给逐渐消失的雨林文明。

《蛇之拥抱》剧照

第三只眼

身处现代文明中的我们自然能够理解白人文明,对与东方哲学相似的雨林哲学亦能理解。然而还有第三种哲学,即旅人们两次路过的基督教传教所代表的原教旨信仰,却可能并非看到的样子。

19世纪末,一个名叫Niceto的混血儿来到哥伦比亚与巴西交界的雨林地区Yavarate,自称上帝之子弥赛亚。他率众2000余人,名震一时。20年后,另一个名叫Venancio的人再次自称弥赛亚,并拥有数百名追随者。两起事件最终都导致了大规模的自杀。

在崇尚性灵的亚马逊,历史不断重复。当一种信仰消失,必然会有新的信仰进入,也极易滋生原教旨主义和疯狂。

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写过一部长篇《世界末日之战》,书中讲述了巴西腹地卡努杜斯在宗教领袖“劝世者”安东尼奥的带领下自成独立王国,与政府军对抗直至最终覆灭的故事。书中以百科全书的笔法展示了十九世纪末巴西复杂的社会情况,“劝世者”和其追随者的部分尤其使人震惊。

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的《世界末日之战》。

在此之前,不曾见到“邪教”,或者说“原教旨主义”的另一面。几乎所有我们能够接触到的文艺作品和新闻报道,都只展现了其迷信荒诞恐怖、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一面。《蛇之拥抱》亦是如此。

但是,如果宗教领袖的人格里果然具有神性,能够让恶人向善、让穷困绝望之人愿意继续活下去、让社群互帮互助远离饥饿、贫穷和歧视,那么,这群人不应被简单地妖魔化为“邪教”吧。

更应鞭笞的,难道不是贪婪弄权的权利争夺者,天真软弱的书生救国理想,以及极端的政治思想?

《蛇之拥抱》剧照

若能把这三种哲学讲述通透,《蛇之拥抱》将成为伟大的作品。

事实上,影片能够公平地还原“白人入侵者”和“印第安人土著”,已是相当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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