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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器官捐献者安心:重庆设专项基金,救助其未成年患大病子女

澎湃新闻记者 明鹊 发自重庆
2016-09-20 07:2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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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鹏飞生前不会想到,因他而起的这场救助,促成了一个救助机制的建立。

“一个1990克,一个1230克。”7月29日,钟驰剖腹诞下的两个婴儿,出现各种脏器发育不良,住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第三天,重庆市红十字会为钟驰母子发起众筹,7天内筹到25万元爱心捐款。

这是一场社会爱心接力,缘于钟驰的丈夫,最终挽救了钟驰的两个儿子。

三个月前,挺着大肚子,钟驰走进病房,拉着丈夫马鹏飞冰冷的手说:“老公,你走了,你走好。我会把两个宝宝带好,也会把两个妈妈照顾好。”这是他们最后一面,从此天人两隔,钟驰忍住没掉一滴眼泪。

经家属同意,马鹏飞在人生最后阶段,捐献了两个角膜,一个肝脏,两个肾脏,让5个陌生人重获新生。

8月上旬,针对器官捐献家庭的这场救助,在社会各界引起很大的反响。钟驰母子众筹目标完成的第五天,重庆设立中国首支器官捐献者家庭儿童大病救助基金,专门救助捐献者18岁以下患大病的子女。

婚礼变葬礼

5月15日下午,29岁的马鹏飞突然觉得头疼,当时他和妻子钟驰正在重庆朝天门附近,购买他们婚礼所用的礼服。13天后他们将举行婚礼,婚房、喜糖、请帖,包括酒席都已全部准备好了。

开始以为天气太热,中暑了,还喝了藿香正气液。但很快头痛加重,觉得恶心乏力,紧接着开始呕吐。下午3点,钟驰带马鹏飞到重庆市中医院做头部CT时,这个身材瘦高,眉目清秀的男人,已经出现反应迟钝、大小便失禁。

“发病很快……”钟驰哭了,有5个月身孕的她,突然之间不知所措。CT结果显示为头部出血,导致积血形成梗塞性脑积水。

当天5点10分,经家属要求,马鹏飞转入重庆市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进入急诊重症监护室。

“他是脑血管畸形。”主治医生黄琴说。推入病区时,马鹏飞已经神智不清,不能说话了。等到做完手术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马鹏飞的母亲杨泽红、继父付世明,和钟驰都守在外面。钟驰一直不停在哭,情绪非常不稳定。黄琴担心钟驰过度悲伤,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敢跟她沟通病情,一般都是跟他母亲说。”

重症监护室的医生黄文琪第二天过来接手病人时,发现马鹏飞恢复效果很不好。他不断跟家属讲病情,并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黄文琪记得,钟驰在一旁不怎么说话。

5月18日上午,黄文琪像平常一样,跟杨泽红介绍马鹏飞的病情:深昏迷状态,一直靠呼吸机,随时可能走……杨泽红听后,眼泪流了下来,她对黄文琪说:“如果没有希望挽回,我想把儿子的器官捐了。”

“其实17号,她就跟我们医护人员说过。”但黄文琪觉得,想做捐献和做成捐献,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年轻的生命就此消逝,让黄文琪觉得悲伤,而病人的母亲提出捐器官,又让他觉得惊讶。他连问了好几遍:想好了?确定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黄文琪联系了重庆市红十字会。

红十字会协调员李庆过来时,已经是当天中午了。马鹏飞的妈妈、姐姐和妹妹,钟驰和钟驰的妈妈,以及马鹏飞的继父,一家人全部都在。

查看了病人的情况,了解他的血压、尿量等,李庆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李庆说,面对器官捐献者家属,她经常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就跟着泪流满面。

“他妈很有爱心,家庭也不复杂,很快全家人都同意了。”李庆过去接触的器官捐献者家属,都是流着眼泪同意捐献的,在他印象里,马鹏飞的家属隐忍坚强。

当天下午,西南医院宣传科的李鹏,去现场拍摄马鹏飞视频时,被钟驰感动了。“没有像我以前采访的,讲到一半就讲不下去,她是那种很平静地讲,眼泪无声地流下来,那是最打动我的地方。”

5月18日傍晚,所有家属同意并签了器官捐献协议书,随后医院为马鹏飞举行了一场告别仪式。

生与死的决定

告别仪式现场,大家都哭了:李庆、杨泽红和钟驰母亲,以及所有医护人员。但钟驰没有哭,她不想哭着送丈夫离开。

两年前,钟驰与马鹏飞经朋友介绍认识。那时,马鹏飞是重庆一家复合材料厂的工人,钟驰在北碚区一家培训班工作。相恋一年后,两人登记结婚。

钟驰平时大大咧咧,有什么都会说,而马鹏飞是典型的处女座,细心又理性。在钟驰眼里,马鹏飞不爱说话,但只要一开口,就是“一针见血”。

“只要一吵架,我就知道完了,我吵不过他。”8月17日,钟驰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回忆起马鹏飞,依旧满脸幸福。她正在“坐月子”,穿着绿色睡衣,头戴粉红帽,把自己裹得紧紧实实,这个身材略胖的姑娘,身上能闻到一股奶香味。

因在北碚上班离家太远,今年年初,钟驰准备回市里找工作时,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我老公说,算了,把孩子生了再找工作。”

5月15日发生的一切像场噩梦。“医生告诉我妈说,救回来是个植物人,然后我们就说救,砸锅卖铁买房子都救,后来变成植物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钟驰平静地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当婆婆提出捐献丈夫器官时,钟驰对器官捐献并不了解。“甚至对红十字会还有看法,不知道内幕是什么样子。”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捐献器官的想法,杨泽红是从一则新闻报道触发的。

马鹏飞发病前几天,杨泽红看了条新闻,讲的是一个囚犯,释放出来一个月,不幸发生了车祸,后来家属决定把器官捐了,去帮助那些需要器官的人。

“我就想,我儿子回不来了,能把别人的儿子救回来也很好。”杨泽红说,她平时经常会去献血,大约半年献一次,一次献血400毫升。“我还是通过去献血,才知道自己的血型。”

因为懂得老公和婆婆,钟驰决定赞成杨泽红的决定。那时,她已想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很多人劝我,朋友啊,亲戚啊,但我在我丈夫面前保证过……”钟驰的母亲曾找过李庆,希望她劝钟驰把孩子拿掉,这样她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因为当时我觉得,他好像还在我身边……”钟驰说,那几天的痛苦与挣扎,她不想再一次讲起想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决定,把孩子生了下来。

马鹏飞走后两个多月,两个孩子降生人世,却没料刚出生便遭遇了一道坎。

新生儿困境

6月中旬,李庆打电话给杨泽红,寒暄了几句后,杨泽红叫她到家里去玩。

那是她第一次去她们家。“大家都坐在那里,就拉拉家常,都不敢提器官捐献这个事。”钟驰看起来精神并不好,李庆都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只得跟杨泽红聊她西藏的大女儿。

杨泽红的老公付世明,在一家工厂负责党群工作。他是马鹏飞的继父,也是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

客厅挂着几幅书法,那是付世明写的。“就是平时没事,写来玩玩的。”8月17日,记者在马鹏飞家里看到,除了杨泽红房间有一张全家福合影,家里已经把马鹏飞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我一直认为,人走了,一把火烧了干净,不要让我看到有牵挂,他已经留在我心里了。”钟驰有时觉得,丈夫就在隔壁,在隔壁房间照片里,但她决定要放下过去。

不放下怎么办,天天坐在家里哭?“我小孩需要妈妈,未来我要去工作,我需要养活自己。”如今因为两个宝宝,一家人从悲痛中“醒来”,钟驰更是觉得阳光就在身后。但是在一个月前,她还沉浸在悲痛和忧虑之中。

马鹏飞去世不久,即将临盆的钟驰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7月下旬,心情阴郁的她,坐在娘家家里,无意中量了下血压,竟然高达170多。爷爷宽慰她说没事,然后休息下,再量血压还是160多。

或许因为太过悲伤,钟驰并没在意,直到她去医院体检时,查出宝宝脐带血流断流。住院两天,控制了血压,她还以为可以回家了。

医生说脐带在断流,有可能明天就回流,一回流宝宝命就没了,考虑情况必须进行剖腹产。“当医生通知我们要开刀的时候,我和钟驰都觉得宝宝没救了。”杨泽红说,她和媳妇抱头痛哭。

7月29日,距离预产期还有7周,钟驰不得不做了剖腹产。宝宝出来时,一个1990克,一个1230克,出现脏器发育不良和肺部感染,但情况比她们预期要好。

两个宝宝一出来,就住进了保温箱。一天的费用好几千块,这让杨泽红和钟驰担心,十几万元的治疗费去哪里找。

两天过后,杨泽红打电话给李庆,李庆立即赶到医院看望母子,“我马上给秦部长汇报,我们30号就开始众筹,那天正好是星期六。”

25万元爱心接力

“当时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没有专项的资金来救助这个家庭。”重庆市红十字会宣传部副部长秦红梅说,后来她想到为钟驰母子众筹。

根据医院预算,众筹目标为25万,第二天就发到了众筹平台。

前面三天,每天捐款很快,到第四天,捐款只有几百块。担心到期目标达不成,秦红梅想到了联系媒体。

先是联系到重庆本地媒体,接着外地媒体跟进,众筹金额迅速上升,原本预计16天完成任务,到第七天目标就达成了。

不同的人参与到这场爱心接力中,有退休医护人员,有器官捐献者家属,甚至有移植手术医生在众筹结束后又个人捐款2000元,因为“移植医生最能懂得器官捐献者。”

达成目标后,众筹平台把该众筹项目的手续费也捐给了钟驰母子。钟驰决定把它们转捐给红十字会,“来救助像我们这样的家庭”。

“这样我们才想到成立一个基金。”秦红梅说。

8月10日,重庆设立中国首支器官捐献者家庭儿童大病救助基金。在基金启动仪式上,杨泽红将众筹平台捐给钟驰母子的5001.39元手续费,转捐给了重庆儿童医疗救助基金会。

此前,重庆市儿童医疗救助基金会,救助范围仅为白血病、先天性心脏病、重型地中海贫血等九类特殊病种。而“器官捐献者家庭儿童大病救助基金”,将救助器官捐献家庭18岁以下子女所有重大疾病。

数据显示,中国年器官捐献数量位居亚洲第一位,世界第三位。但是,人体器官供需比为1:30,每年需要器官移植的人超过150万,却只有几千人有幸接受器官移植。

法国诗人彭沙尔曾说:爱别人,也被别人爱,这就是一切,这就是宇宙的法则。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副主任侯峰忠说:“通过一个救助器官捐献者家庭个案,促成了一个救助机制的建立,为国家器官捐献救助机制的建立和完善做出了很好的探索。”

9月8日,侯峰忠应邀参加重庆市人体器官捐献工作推进会议期间,个人捐款2000元到该基金。目前该基金账上有五万七千多元(轻松筹平台捐赠了5万元)。

秦红梅介绍,为了让更多的困难捐献者家庭得到及时的人道救助,目前,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正在开展全国范围内的调研,计划在国家层面上建立相应的救助机制。

谈起这件事,钟驰很高兴。“有一天,你身边的人病了,就可以申请这个基金的救助。没想到,我老公做了件大事,我和我妈做了件大事。”

“其实人走了,就是这个样子,走了就走了。”钟驰说,她会带好两个孩子,告诉他们父亲的事情。“等到我走的时候,也会像我丈夫一样,把有用的东西留下来,留给有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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