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们语文课本里那个吝啬的“威尼斯商人”

在纪念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之际，英国的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将莎翁的四大喜剧之一《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带到申城。

这部由老戏骨乔纳森·普雷西（Jonathan Pryce）主演、去年才在伦敦首演的全新制作，从9月22日-25日在东方艺术中心连演四天五场，中国观众有幸借此认识一个不一样的夏洛克。

多数中国人对于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的了解来自课本里“一磅肉”的断章，夏洛克被定义为“贪婪、阴险、凶残的吝啬鬼”。于是，当我们看了2004年由阿尔·帕西诺主演的电影版后，自然会认为那是颠覆性的诠释。

虽然电影的台词几乎照搬莎翁剧本，但由于先行交代了当时犹太人遭遇不公对待的历史背景，加上帕西诺的表演方式，观众很容易站到夏洛克一边：他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更令人唏嘘的是，他的复仇还以失败告终，就像是一个原本有机会以弱胜强的英雄却在最后关头倒下。从这部电影中丝毫看不出《威尼斯商人》是一出喜剧，在夏洛克的悲情面前，其他角色的友情、爱情都无法再打动人心。

然而，此次环莎带来的由Jonathan Munby导演的版本与上述皆不同，正如主创所感叹的，这正是莎士比亚的伟大之处，同样的剧本经由不同的理解和演绎，就会给观众带来迥异的感受，常演常新。

全剧的最大亮点无疑是乔纳森·普雷西扮演的夏洛克。虽然科班出身的他是奥利弗奖和托尼奖的双料得主，不过对于观众来说，更熟悉的还是《加勒比海盗》中伊丽莎白的老爸和《权力的游戏》中的“大麻雀”。

在与媒体座谈时，我问道：“有很多伟大的演员都在舞台上饰演过夏洛克。你的夏洛克和其他的——比如阿尔·帕西诺的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他回答：“帕西诺在纽约的演出我亲身前往观看过。我要比他高得多，但他的嗓门比我大得多。事实上，我只对两个人扮演的夏洛克较为认同。一个是帕西诺，另一个是和我师出同门的亨利·古德曼（Henry Goodman）。我还在电视上看过劳伦斯·奥利弗的版本，那真是糟透了。没错，这句话就是我说的，可以作为明天的头条。”

虽然这个回答听上去像是玩笑，但看了演出就能明白“帕西诺的嗓门比我大得多”别有深意。

仅以电影观之（2010年帕西诺还在纽约出演了舞台剧），帕西诺的夏洛克充满了对于复仇的渴望，他的愤怒令观众感同身受，甚至可以推测一磅肉作为违约保证就是一个局，他要为自己和族人雪耻。

相比之下，普雷西的夏洛克拥有人性的更多面，面对不同的人，他展现的是不同的嘴脸。

最初在安东尼奥面前，他隐忍而圆滑；在女儿面前，他严厉而专制；在仆人面前，他冷嘲热讽；在法官面前，他不忘拍几句马屁；只有在激怒他的安东尼奥的朋友面前，他才会展露几分真心，发出那一连串著名的质问：

“难道犹太人就没有双眼？难道犹太人就没有双手？没有内脏，身躯，理智，情感，血气？难道我们跟基督徒不是用同样的食物果腹？不会被同样的利器伤害？不屈服于同样的病魔？不适用于同样的治疗？不是在感受着同样的寒暑？难道你刺我们，我们不流血？难道你挠我们，我们不发笑？难道你给我们下毒，我们不会毙命？难道你冤枉我们，我们就不会报复吗？”

普雷西的夏洛克更接近于一个普通人，为了挣扎求生，不得不戴上不同的面具。他要求的“一磅肉”更像是信口开河。之后因为受到女儿偷了钱跟基督徒私奔的刺激，才一时意气要求安东尼奥履约。普雷西以一种举重若轻的方式演绎了这个角色，始终把音量控制在中低音，仅仅在家中喊女儿杰西卡和法庭审判时被巴萨尼奥一行人责骂时，才稍稍放开了音量。

也正因此，他的夏洛克格外能激起观众的同情，想想一个颓丧的老人同时失去了女儿和金钱，更为重要的是，不但复仇无望，最后还被迫改变自己的信仰——夏洛克象征着犹太人身份的红帽被抢走扔在地上,全剧以已经皈依天主教的杰西卡演唱意第绪语颂歌以及夏洛克接受洗礼成为基督徒闭幕的场景格外令人动容。这真的无法归咎为性格悲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并没有为了表现夏洛克的可怜而让其他演员站在他的对立面。

诚然大家闺秀鲍西娅嘲笑每一个求婚者，尤其是黑皮肤的摩洛哥王子，又想出计谋令夏洛克一切尽失，但Rachel Pickup扮演的这一角色更像是个智商过人又被宠坏的小姑娘，而不是恶毒的女人。

而安东尼奥虽然曾故意将夏洛克的经书扔在地上，但从他的待人接物中，观众也能感受到他的为人。

副导演Kevin Bennet在媒体座谈会上表示，这次制作的版本除了想表现角色之间差异，更想反映角色之间的共同点。

主创的用意在夏洛克和安东尼奥的身上的确得到呈现。虽然安东尼奥身处压迫者一方，但他对非我族类的厌恶与夏洛克不允许女儿与基督徒结合如出一辙。众所周知安东尼奥对巴萨尼奥的基情，而在他身处的最后的场景中，三对情侣亲吻拥抱，他一人站在舞台中央——他的孤独与夏洛克的其实别无二致。

此次环莎的《威尼斯商人》也展现了这部剧作的喜剧魅力。仆人朗斯洛、鲍西娅的求婚者承包了多数“笑果”。尤其是前者，在为是否离开夏洛克投奔巴萨尼奥而犹豫时，他邀请两位现场观众上台，一位充当“良心”，用中文叫他“不要走”；一位充当“魔鬼”，用中文让他“快走”，还号召现场观众一齐扮演“良心”和“魔鬼”，引得全场笑声爆棚。

剧中的舞美效果也值得一提，由于莎士比亚环球剧院所在的剧场，即该剧首演的剧场是露天的，演出开始时尚有自然光。为了模拟这一效果，此次在上海东艺的演出的上半场灯光仅调暗50%，而非全黑。而以镂空雕花作为布景，通过灯光的投射转变威尼斯和贝尔蒙特两个不同的场景十分巧妙。此外，歌舞表演也增加了这部古老剧作的娱乐性，为它平添了一份异域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