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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教士薄复礼眼中的红军:这支被宣传为“共匪”的军队不可怕

孙晓青 张姗姗 张丽/解放军报
2016-10-14 11:1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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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世界的长征》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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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电视编导贠凌婧很惊讶:红军,英国,长征,传教士,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词汇,怎么可以连缀起一个历史事件?

2016年7月25日,为拍摄电视纪录片《震撼世界的长征》而来到英国帝国战争博物馆寻找史料的她,听到了一段前所未闻的录音,虽然声音苍老,但舒缓沉稳的英语却很清晰:

“被俘4天之后,我才看见萧克。他那时25岁,他很忙,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军官。我很钦佩他。他为了心目中对祖国有益的理想事业,放弃一切,甘愿牺牲。”

录音中提到的萧克,是当年红六军团的军团长;而录音中的讲述者,是出生在英国的瑞士人阿尔弗雷德·勃沙特,中文名叫薄复礼。

1922年,他作为传教士被派到中国,在贵州省的镇远、黄平、遵义一带传教。1934年10月1日,他和妻子前往镇远途中,与正在贵州转战的红六军团不期而遇。第二天,红军又俘获了新西兰传教士海曼及其家眷。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红军释放了妇女儿童,而将薄复礼和海曼作为间谍扣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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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左倾”路线的错误领导,红军第五次反“围剿”陷入困境。面对根据地日渐缩小的严峻形势,中共临时中央负责人曾考虑将红军主力撤离中央苏区,并派红七军团先行北上,红六军团向西转移。1934年8月7日,任弼时、萧克、王震率领的红六军团奉命从湘赣根据地突围西征,在国民党军的重重阻截中左突右杀,转战江西、湖南、广西、贵州,寻求与贺龙、关向应领导的红三军会合,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

萧克与薄复礼就是在这种战争状态下相遇的。

当时,刚刚进入贵州的红六军团只有一张中学课本里的贵州略图,根本不能用于指导行军作战。到了旧州,红军在一座教堂里找到一张差不多1平方米的贵州省地图,可上面的地名标注全是外文,无人能识。于是,萧克叫人带来了粗通中文的薄复礼。

2015年6月,曾任萧克将军秘书的张国琦接受我们采访时说,那天晚上,萧克问薄复礼能不能看懂这张图?薄复礼回答:这是法文地图。萧克便让他翻译,包括山川、江河、城镇、村庄、道路等。薄复礼一边译,萧克一边注,整整忙活了大半夜。

凭着这张地图,萧克找到红三军的准确位置。经过几番苦战,红六军团终于冲出湘桂黔三省敌军的包围,于10月24日在贵州印江县木黄与前来接应的红三军会合。

红二、红六军团部分领导同志到达陕北后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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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段经历,萧克在1984年回忆:对我来说,这是一件不能遗忘的军事活动。当时,我对传教士的印象不好,认为他们来中国是搞文化侵略的,所以把他们当地主一样看待,财产要没收,拘留要赎金。但这位传教士帮我们译出了这张地图,而且在边译边聊中,还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况,为我们决定部队行动起了一定作用。这张地图成为我们转战贵州作战行军的好“向导”。

和红六军团会合后,红三军恢复了红二军团番号,两支劲旅携手向湘西转移。从11月下旬起,为策应和配合中央红军的湘江战役,红二、红六军团发起湘西攻势,取得很大胜利,1935年1月创建起湘鄂川黔根据地。

这期间,薄复礼一直随红军行动,虽然自由受限,但也得到一些照顾。走不动路时,红军会为他提供骡马;生病时,战士们会用担架抬着他行军;而当红军利用休整时间开展娱乐活动或者改善生活聚餐时,也会让他参加。

红二军团警卫营战士魏国运曾近距离接触过薄复礼。据他回忆,这个外国人比较高大,但并不凶恶。“对他的生活,我们是照顾的,基本上单独给他做饭。他吃饭还是外国人的习惯,比如吃鸡肉,我们炖着吃,他可以烤着吃。”

通过与红军的朝夕相处,薄复礼发现,这支被外界宣传为“共匪”的军队并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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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红军的是蒋介石。面对在湘鄂川黔渐成气候的红二、红六军团,蒋介石既指挥重兵围追堵截中央红军,又从1935年2月开始,大举“围剿”红二、红六军团。至当年9月,国民党军竟纠集130多个团的兵力对付这支长江以南的红色孤军。为了从根本上摆脱敌人, 11月19日,贺龙、任弼时下达突围命令,红二、红六军团主力当晚从桑植出发,开始艰苦卓绝的长征。

1936年4月11日,部队转战途中逼近昆明。萧克告诉薄复礼,红军决定立刻释放他。此前,萧克曾向他宣讲过红军的政策,并说:“你是瑞士公民,瑞士不是帝国主义国家,同中国没有订立不平等条约,也没有在中国设立租界,所以,我们决定很快释放你。”当时,薄复礼将信将疑,谁知红军果然兑现了诺言。当晚,工作人员发给他10块银元作路费,叮嘱他要等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薄复礼起床后发现,红军已经连夜转移了。

被红军释放后,薄复礼将自己的这段经历写成《神灵之手》一书在英国出版,比较客观地介绍了他看到的红军。后来,薄复礼定居曼彻斯特,晚年曾接受英国帝国战争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专访,留下了这段珍贵的录音。

薄复礼在昆明与红军分别时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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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人物的传奇经历最能吸引人。2016年7月19日,在英国曼彻斯特城赫尔姆区的一座教堂里,贠凌婧和摄制组见证了一场关于薄复礼与中国红军特殊交往的讲座。

讲座的主持人是钱百斯神父。他说:勃沙特(薄复礼)认为,红军中很多将领和士兵虔诚地信仰共产主义,就像他信仰基督一样,尽管观念很不同,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有信仰的人。

红六军团在西进途中,几度陷入敌军的包围,先后牺牲了两个团长。尤其是甘溪一仗打得格外惨烈,担任后卫的红18师第52团几乎伤亡殆尽,师长龙云在突围中受伤被俘,始终坚贞不屈,最终因伤病交加死于囚禁中。

此战发生在薄复礼被扣留初期。这让他感受到,红军虽然与艰苦和危险相伴,但并不悲观,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情绪。

薄复礼在录音中说:“他们有来复枪,通常还在腰间别着一把刀,有的还配备左轮手枪。最明显的是他们的军帽,自己做的,大的帽檐做遮挡,带着一颗红星。军装非常简单,有口袋,一种绿色。”

有人曾问薄复礼:你认为红军不是土匪而是一支正规的军队,是否意味着他们纪律严明?

薄复礼肯定地回答:“是的。他们的纪律非常严明,组织非常有序。他们不准吸食鸦片。吸食鸦片在那个省份非常普遍。他们规定在穷人、教徒尤其是妇女面前,举止要得体。吃别人东西要付钱,借东西会打欠条,如果打碎了东西,他们会照价赔偿。”

他还说:“在这里,我们同样也看到红军的业余活动,大家围坐在一起,这时连长往往自愿出来组织唱歌或进行摔跤比赛。每次表演后,大家都爆发出阵阵笑声。”

在他看来,红军那种令人惊异的热情,对新世界的追求和希望,对自己信仰的执着是前所未闻的。他说:他们的热情是真诚的,令人惊奇的。他们相信自己所从事的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他们正年轻,为了他们的事业正英勇奋斗,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革命的激情。

显然,作为一名西方传教士,薄复礼对于红军的尊重,并非认同红军的信仰,而是赞赏红军对信仰的忠诚。

很多年后,萧克将军看到《神灵之手》的中译本后,感慨地说:“薄复礼先生是被我们关押过的,但他不念旧恶,这种胸怀和态度令人敬佩,这种人也值得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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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悠。1984年春天,来华重走长征路的美国著名记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采访萧克时,提到一个人。他问萧克:你还记得长征中有一个传教士帮你们翻译地图吗?萧克说:当然记得,1980年我在一篇文章中写过这件事。他请索尔兹伯里帮助找一找,“如能见到这位友人或其家属,请代致问候。”

同年秋天,萧克出国访问,途经法国时,特意委托中国大使馆的同志也帮助寻找薄复礼。

不久,两个方向都传来好消息:薄复礼还健在,住在英国曼彻斯特市。索尔兹伯里亲自到英国与之交谈后,给萧克寄来了薄复礼的回忆录和他们在一起的照片;而薄复礼也托人带给萧克一盘有关他近况的录像带和两本书。

萧克将军的秘书张国琦学过英语,他比较了薄复礼的两本回忆录,选择1976年的版本翻译成中文,并由萧克作序,昆仑出版社出版,书名改为《一个外国传教士眼中的长征》。

尘封半个世纪的一段传奇再次成为新闻。

1988年,萧克托人带给薄复礼一本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60周年的大型画册,并让人转告薄复礼:这就是你当年见到的那支军队的今天。

1993年,薄复礼在英国去世,享年96岁。追忆往事的时候,他说过,和红军在一起的那18个月,是他一生中最神奇的经历。

张国琦告诉我们,萧克将军晚年谈到薄复礼的时候多有感慨,一再说:中国革命的胜利,得到过无数人的帮助。对于这些人,我们不应该忘记。

(原题为《一段前所未闻的录音讲述:传教士薄复礼难忘的红军和长征 坚守信仰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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